48
他一個人立在泥沙裏,如鋼筋鐵鑄,直面着洶湧回潮的滔天巨浪。
現在他靜靜地直視着自己的神識之海,沉靜面對它一切激烈的呵斥和兇暴的反噬。那些記憶從未消失過,一直在那裏,只是在“血月”的鎮壓下不甘地維持平靜。
隕丹不僅僅是一種物質,它還以靈力的形态栖身于神魂之中,就像一輪血月挂在精神世界的上空,鎮壓着神識之海。血月融化消失到一半的時候,海水已經開始躁動不安,當它只剩了遙遙一個小點時,海水掙脫束縛,洶湧來潮。那些回憶中被隕丹壓制的情緒狠狠拍打着他的臉,用最猛烈的還擊來報答他多年的束縛。
在撲面而來的情緒中,他又看到旭鳳倒在血泊中,單薄的輪廓已經有了一絲絲的淡化,靈力沒有內丹的約束随意向周遭擴散。
不應該這麽快的——他把手放在旭鳳的腹部,強迫他變回真身。輪廓淡化的進程在他的全力搶救下似乎有所減緩。
但沒有內丹,旭鳳終究還是要死的。
他問白龍女能不能把隕丹取出來。
旭鳳要死了。
白龍女說不能,這個不是賣腎,要花很長時間。
被隔絕的記憶随着施法者力量的不斷衰弱瘋狂回流,他瘋狂地呼吸着,終于意識到旭鳳在他下決心把隕丹吞下去之前的那一次見面時想要給他看什麽。
一個未成型的靈體,他們的孩子。
“道理他都懂,”女聲在旁絮絮道,“但是人在昏迷中沒有理性,只有潛意識。這只鳳凰自己不要活了,靈力都拿來保它的蛋。這樣下去不行的,不如我們把它……”
“不。”他自己虛弱的聲音。
女聲頓了一下,提出了新的建議——把蛋從鳥肚子裏取出來。這樣還能再茍一會,他們可以再想想別的辦法,比如搞一下鳥體改造。
但是瀕死的人被一刀縱穿整個腹部還有得救麽?
“可以把傷口轉移到別人身上,讓人背鍋我是專業的——當然你得自願接受才行,真身上的傷口很難好。”
他想象到自己想都沒想便點了點頭。
女聲詫異:“龍皮上劃那麽長一道你都願意?你現在不是不喜歡他麽,隕丹過期了?”
他低下頭,輕聲道:“無論我和他有沒有發生過悖逆倫常的關系,他都是我的弟弟。”
白龍女搖了搖頭。
施法過後,旭鳳腹部的傷口随着白龍女掌下一道霧狀的濃密白光緩緩消失,同時他自己的腹部像被什麽怪力的東西生生地撕成兩半,痛感蔓延到兩側腰際,像被鉗住腰部時留下的撕裂感。
他的神經突然失常,感官被無限放大,黑暗向眼前俯沖擊來,然後是無數星點的色塊在視野中緩慢地旋轉。
色塊消失,他發現自己一只手本能地按住了腰際的無法愈合的縱長傷口,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接過一枚質感彈軟的,正逐漸幹癟下去的球。
濁液正從球體表面不斷擴大的裂口中湧出。
那軟滑的球體由于裂口的存在失去了平衡,從他手中滑落在地。
薄薄的一層油紙一樣的殼承受不住液體的張力,滅靈箭刺穿的破口崩裂,裏面東西“嘩啦”一灘流出來。一地混合着血水的不明液體,其間漂着一條指頭粗的蠟黃的東西,滑溜溜,細長長,沒鱗沒爪,無須無角。
毫無生機地扔在地上,像吃了一半的剩菜,一灘倒在牆角的垃圾。
那是一條還沒有成型的幼龍,還沒在生母腹中的蛋殼裏住足月份,便被強制拆遷攆了出來。
潤玉看着,沉默地可怕。
他慢慢地松開了那只按住創口的手,用兩只手把死掉的幼龍抱在了懷裏。
“我要死了……”
棠樾坐在飯桌前,精神恍惚,神情呆滞地想道。
這是他在防風集莅臨指導的第五天。
啊,後媽是多麽慈愛,棠樾以前沒少把天後天一亮就把他弄起來拉練的虐童行為記小本本,然而他錦覓姑姑根本不需要睡覺。
天不亮就叫他起來吃飯,他在每日健康作息和清炒豆腐的愛心投喂下日漸消瘦。
棠樾擡眼,對上正對面擔憂的大眼睛:“孩子咋個都沒精神頭了?是不是吃不飽啊,再給你添點?”
說着就要提盤去盛,棠樾七手八腳一把摁住:“不不,無妨無妨,大概只是昨夜做了噩夢罷。”
錦覓好奇道:“什麽噩夢?這兩天的怪物?”
棠樾猶豫着形容道:“不是怪物。是個很虛的夢……”
錦覓:“……”
錦覓拍着他肩膀安慰道:“沒關系,這修道嘛,能清心寡欲自然也是件好事……”
“不不不,”棠樾急忙辯解,“不是那個虛。我也記不太清楚,只是夢中隐隐約約覺得自己極度虛弱,昏昏沉沉,動彈不得……”
錦覓伸着脖子等下文,興奮道:“然後呢然後呢?”
棠樾悵然道:“然後……”
他什麽都記不起來,只覺得自己要死了。
棠樾搖了搖頭,站起身道:“夢境之事,大多為無稽之談,也無需挂懷。錦覓姑姑,既然已早早起了,便一同去河邊看看罷。”
封印底下的魔物都是從河裏冒出來的。四萬年前如此,今日一樣如此,棠樾初來時,河畔正在埋葬新戰死的防風族人屍體,這幾日他在四周指導布陣,魔物卻甚少進犯,偶有幾只上了岸撞進誅魔陣中,立刻螺旋升天。
棠樾和邾吳君還有錦覓商議過後,一致認為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它們在策劃什麽大新聞。
“什麽大新聞?”棠樾問道。
錦覓緩緩拔地而起,整個人懸浮在半空,在天色尚暗的河畔上空轉了兩圈,結論道:“我覺得封印要炸了,它們準備攢一攢,一次把我們全打趴下。”
棠樾點了點頭,面上略微浮現出憂慮之色。
“大封何時将破?”
錦覓聳肩道:“這個我也不專業啊,你要問當然是去問陛下咯……說起來你爹地呢?”
棠樾誠實地搖了搖頭。
錦覓奇道:“你爹爹不在天界?他都失蹤好幾天了,那你不應該正在天界幹活嗎?”
棠樾苦笑道:“之前諸事都有母神做主,如今……父帝留了數道密旨,其中一道就包括倘若母神不在,那便将一切交給女娲之女。”
“假的吧??”
“我已閱過,确是父帝手跡無疑。我猜想是因為黃泉大封之事,女娲後人相較如今的神族更為熟悉,所以交給她。”
錦覓不信:“為什麽?就算你在防風集裏面被大長老吊着打最後還被神厄救了,他信任儲君也應該信任一個并不熟練的旁人才對啊?”
……
錦覓頗為愧疚地,誠懇地雙手握住棠樾僵硬的右手:“哎呀不好意思,我忘記你一直為自己是條廢龍的事情而感到難過了,我絕對沒有故意要嘲笑你的。”
棠樾用空着的左手捂住臉,氣若游絲道:“沒事……我母神已經笑過了……”
旭鳳在喂雞。
兩日前棠樾拿着誅魔陣圖去凡界找他的時候,旭鳳正一襲青衫,背着一只手,在竹林裏喂雞。背後新建的屋舍內正散開縷縷沸水升騰的白煙。
盡管他收斂了百鳥之王的威嚴,雞兒們還是本能地嗅到了長者的氣息,衆雞捧鳳地圍了過來,溫順地低首蹭他的袍角。
旭鳳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稻谷粒拂下去,轉過身對棠樾道:“我如今已被褫奪神位,如今也與天界再無瓜葛,你又來尋我做什麽?”
棠樾反應迅速:“來問候一下母神在凡界過得好不好。”
旭鳳哼了一聲,道:“稿紙又看不懂了?”
棠樾:“……”
好在旭鳳又沒有罵他,因為他閑得厲害,承認自己的幾何題超綱了,他作為戰神學過,棠樾作為儲君沒學過。
旭鳳一邊在紙上塗塗改改,一邊道:“你是如何找到此處來的?”
棠樾:“父帝曾向我提及……呃,提及他和您在凡界時的一些事情。兒臣以為,您只身離開天界後既不會去尋親朋,也無興致四處旅游,最大的可能便是回到從前的住處。”
旭鳳嗤笑一聲,沒擡頭:“你倒是還有些腦子。潤玉跟你說過什麽?”
潤玉當然不可能給他講自己和旭鳳如何在黃瓜架下大戰三百合,以及如何捉了一壺蚯蚓準備給兒子當口糧的故事。天帝只說他們在人界時,曾像任何一對普通的夫妻一樣,在昔日淮梧境內的一處野山上蓋了幾間房子,種了幾十株黃瓜,養了一池魚。
他爹還告訴他:“如果你……兄長還活着,應該也是在那段時日誕出神魂的。”
旭鳳聽棠樾十分含糊地說完,皺眉道:“他怎麽淨給小孩講這些?”
棠樾還沒想明白他是嫌這種內容太黃還是嫌這種內容太酸,旭鳳又問道:“你怎麽得空來尋我?”
“父帝交待,萬一您也不在天界,那麽一切要事交給神厄。”
旭鳳點了點頭:“那真是難受死了。”
棠樾:“……”
短暫的寂靜後,棠樾抛出了一個問題:“母神,倘若父帝換一個繼承人,這世間會不會比我做儲君好一些?”
旭鳳從稿紙中擡頭看了他一眼:“現在論這些也無用。你已經是了,便不要想那麽多,好好幹就是。”
棠樾苦笑一下,道:“那……如果呢,我說假如。”
旭鳳放下筆,不耐煩道:“我不似兄長那般愛灌雞湯。你一定要問,那我只能說實話。這世間随便擇一其他人為儲,有九成可能會比你做得更好,至少他覺得自己不被委以重任會思考緣故,反省問題所在,而不是哭哭啼啼地跑來要媽媽抱。”
棠樾重重地噎了一下,十指攪在了一起:“母神果然一如既往,語不饒人。”
旭鳳道:“我知道你心下不服,覺得自己再平凡,至少也好過一般人,所以你覺得至少有五成的神族不如你。”
棠樾擡起頭來,依舊沉默不語,眼中隐隐壓抑着不甘和不認。
旭鳳平靜道:“但是你忘了,你是我養大的。”
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種平淡的不容置疑。不僅僅是他,所有人都這樣相信着,哪怕他已經不再是戰神,哪怕他已經很久沒有出手,他教出來的徒弟也一定會比所有人都要強悍。因為他是旭鳳。
所以他們也同樣認為,如果換一個天資卓越的人——哪怕是天資平庸的人,從小被戰神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那麽他此時的成就也不會僅是平庸偏上。
旭鳳以為他說了實話,這小金魚鐵定氣得腮幫子鼓起,眼珠瞪大,回頭搖着尾巴就不來了,沒成想過不幾日,他又來了第二次。
這次不是空着手來的,他帶着大包的家用,包括天界才能弄到的食材調料,旭鳳拂袖而去時忘了帶走的衣服,以及旭鳳自己的配劍。
大約是難得的馬屁沒有拍在馬腿上,旭鳳看到他帶的東西臉色好了不少,也難得的沒有用眼神瘋狂暗示他沒事早點滾。
棠樾因此就厚着臉皮留下來吃晚飯。他眼看着旭鳳在瓶瓶罐罐間挑挑揀揀,試探着往爐中滋滋作響的煎魚上一撒一小把。他站在旭鳳背後,問道:“母神,您覺得父帝是個怎樣的人?”
旭鳳想了想道:“他是一個好廚子。”說罷毫不在意地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夾起一塊魚肉,慈愛道,“啊——”
棠樾捂着喉嚨,滿臉菜色地咽了下去,哽咽道:“芥……末……”
旭鳳想了想,把這條扔進雞窩,換了一條魚。
旭鳳回來,棠樾抹着眼淚,繼續道:“父帝他……總體來說,是個怎樣的人?”
旭鳳把調料罐往旁一撂,臉色暗沉地看着發暗的天空,道:“我不知道。我已經很久不清楚他在想什麽了。”
棠樾靜默了片刻,道:“那他是一個會為了旁人犧牲自己的人麽?或者,反之……”
旭鳳道:“我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以後,旭鳳開口道:“他是個皮相上溫柔和氣,骨子裏十分鐵血的人。所以他心中自有一套善惡與對錯,如果他認為應該,那麽犧牲別人或者為別人犧牲皆有可能。來,嘗嘗,啊——”
棠樾躲閃不及,急中生智,口吐連珠:“那父帝許久不肯現身卻将你褫奪神位,貶下天界,是否也是因為愛情?萬一黃泉真的就在他任上出了差錯,他要是不休……和離,豈不是誤了你餘生?”
旭鳳伸向他臉上的筷子頓住了。棠樾暗中抹了把汗。
那日的旨意并未公開,再加之旭鳳對于潤玉的話一向愛聽聽不愛聽不聽,拔腿走了。所以沒有人知道潤玉還曾要求他立刻繼承神位。
棠樾覺得眼下旭鳳自己也是這麽相信的,因為旭鳳平時對他爹總是一個嘲諷帶內涵的狀态,今日居然開始客觀實在地剖析起潤玉的生平來了,頗有種蓋棺定論的意味,這讓他感覺十分不妙。
但是他仔細看旭鳳的臉色,覺得他好像又沒有多少死配偶的悲傷,只是收回手,漠然道:“潤玉繼任天帝也不是第一天,他現在才和我離婚,難道才知道封印之事嗎?”
“可能父帝不久前才反應過來……”
“那麽他就活該挨錘,”旭鳳冷冷道,“有問題不想着解決問題,解決不了不知道找人商量,自己從那演什麽苦情戲?而且說實話,我和你父帝從來就沒把黃泉看得太重,它折騰它的,我們打我們的。他和我之間的私賬遠比生離死別複雜得多。”
說罷他睫毛一動,招了招手,道:“來盡孝。啊——”
旭鳳睡得并不踏實。
當天半夜,他在淺眠中聽到了身後有人的腳步聲。
旭鳳額頭抵在床邊靠着的牆面上,汲取竹篾的絲絲涼意。迷迷糊糊他以為是棠樾,啞着嗓子:“倒杯肥宅快樂水來。”
過不多久,腳步聲又回來。他向後伸出手,棠樾就不聲不響地将酒壺遞到他手上。
旭鳳虛握着壺,閉着眼睛,鼻尖微微地動了動。
他驀地翻身坐了起來,壺身往床上一扣,周身緊繃,鋒銳如刀地與站着的人對峙着,眼睛在暗室中發黑發亮。
外面的蟬應景地仿效着烏鴉叫,“aaaaaa”此起彼伏叫了六聲。
“糖水,”旭鳳率先開口道,“你哄小雞呢?”
他的身體漸漸放松,倚在了靠床的牆角,拔開壺塞,吸溜着甜絲絲的糖水,打量失蹤了很久的天帝。
潤玉好像沒什麽變化,黑夜中看不清楚,只能分辨出他還是一身魚白常服,發髻整齊地打理好,用銀冠扣着,臉還是很白。
潤玉負手站在那裏,嘴角向上揚了揚,出神道:“我記得你喜歡喝糖水。”
旭鳳皺眉道:“整個天界,哪有敢給本神喂糖水這種東西的?”
“我。”潤玉道,“你第一次來到璇玑宮的時候,我就拿糖水招待過你,你不記得了。”
還不會化形那時候的事情,旭鳳實在想不起來了。他靠在牆頭,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冷淡道:“我不記得了。你是來做個了斷,還是來交待遺言,還是兩者都有?”
潤玉今天會出現在這裏他一點都不意外。或者說,他這兩天就一直在等他。因為冥冥之中的預感,也因為他沒有什麽別的事做。
旭鳳打起仗來很有計劃,但他對自己沒什麽計劃,他的路從出生下來就被安排好了。這條路線尚且合意,他沒有反對的想法。年輕的旭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不做神仙,連自己不當戰神的生活都沒想過,唯一的憂愁就是如果和潤玉弄出枚蛋來應該藏在哪。
計劃趕不上變化快,旭鳳突然有一天就沒得戰神當了,他又被迫混了個魔尊當當,結果這意外得來的編制還被他哥使壞撸掉了。
旭鳳這下沒招了。那段時間他就像個沒頭蒼蠅,失去人生目标。雖然是回到天界,但是也不想搭理潤玉了,熾焰旗大換血沒有熟人他也不想管了,鎏英是提議抽他,但是旭鳳尋思着把潤玉抽死了那他不就得當天帝了嗎?血虧。
本來就頭暈,突然少了一半的魔氣好像腦子也被鎖起來一半。旭鳳覺得疲勞,決定放棄掙紮,做一只鳥。
說做鳥就真做鳥,一天的絕大多數時間內,仙侍和天兵是找不着人的,要找天後就得去栖梧宮的後院梧桐樹。天後就趴在樹上,專心致志地扮演一只鳥,拒絕和任何人說人話,他在那可能是麻雀可能是喜鵲也可能是貓頭鷹,反正他是天後,天後高興當什麽就當什麽。
他趴在樹上一天都不動,潤玉卻非得讓他動一動。在屢次派人請天後出來上朝、陪他吃飯、陪他逛街、陪他睡覺無果後,第五天,潤玉親自站在了梧桐樹下,柔聲道:“旭兒,該用膳了。我給你蒸了鲈魚。”
“下來吃飯了。”
他最後一次,帶着微笑,重重地說道:“聽話。”
雉雞蹲在樹梢,閉着眼睛,眼睫附近的肌肉都沒動一動。
潤玉的微笑漸漸收斂起來,鹿一樣的下睫微微擡起。下一刻他的人影已經出現在了半空,雙手從容地從袖底探出,穩準狠地探向了那只一動不動的廢鳥,鳥被強行拖出樹蔭外,在魔爪下奮起反抗,樹下灑落一地雞毛。
潤玉隔三差五就把那只鳥從窩裏活捉出來。沒有什麽必要。也沒有剛性需求,他單純地把它從樹葉裏弄出來,擺在桌子上當西洋景看。
有的時候它好像喪失了反抗的意志,像塊木雕一樣,被搬下來挑個合适的角度擺在桌案上。有時它不高興,兩爪不住地踢打,翅膀狠抽他的手,鳥喙瘋不擇路地無差別向所有方向發動攻擊。
潤玉嘴上溫柔地安慰和勸解着,腦海裏卻有一個自己正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隔岸觀火,對這只無力反抗的傻鳥進行無情的圍觀和嘲弄。他本來就是想給它找不痛快,他自己不痛快,他也不想讓鳥痛快。
潤玉是絕對不會松手的,他知道這只鳥恨他,尤其恨他用陰謀詭計把它的最後一滴鳥脂都榨出來後,還要貪婪地為自己的欲望而把它從昏暗死寂的環境中拖出來,榨取它僅剩的藝術價值。
他不會放手。他手上是被啄得鮮血淋漓,但他心裏得到了滿足,單方面宣布自己獲得了勝利。
無論如何,結果一定是這只鳥耗盡了掙紮的體力,最後放棄掙紮。它杏黃的喙和金紅的羽翼上都沾着血跡,擺件一樣站在桌上,木讷地凝視着天帝。
天帝在它的凝視下掏出白日裏積攢的奏章,繼位初期,他往往會忙得顧不上吃飯。眼酸的時候他就會停下來,喝一口茶葉,用受傷手去摸它蓬亂的羽毛。
他看着鳥,鳥也支楞着倆眼看他。
他們在無數個這種平靜的午後平靜地敵對着,雄赳赳氣昂昂地用上一輩的仇恨消磨着漫長的生命,在沉默地對抗中緩慢地和解。
這種情況持續了幾年。旭鳳的抑郁症并沒有好轉,但是他們慢慢地習慣了這種彼此既不用說人話也不用辦人事的溝通方式,天帝去岐黃那裏治手的頻率也越發變低。
直到有一天,潤玉在樹上發現了一個正在搭建中的鳥窩。旭鳳正叼着一根小樹枝,擇選合适的角度将它插進小建築體中,它的腹部有一塊肉眼可見的隆起。
忘了說了,旭鳳中間還是變回過人形的,次數少而已。
這個鳥窩最終還是沒有派上用場,至此旭鳳開始懷疑自己命裏就沒孩子,換個仙女在一塊可能也生不出來。當然他并沒有進行這樣的嘗試,一條小金魚已經很麻煩了,親生的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眼下潤玉面對他的質問,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來交待遺言的說法,然而他剛要張嘴,旭鳳就打斷道:“那麽你那道谕旨什麽意思?”
潤玉拂袖變出個石凳,斂衣坐下,安靜道:“就是傳位給你的意思。我思來想去,棠樾還是經驗不足,要學的東西還很多,恐非繼承天帝之位的最佳人選……”
“不當天帝,養他這麽多年都白養了?”
“你之後可以傳位于他。”
旭鳳抱着胳膊,冷然道:“我不想要,天帝之位別給我。”
潤玉道:“天帝又不是什麽苦差事……何況這些本來就是你的。我走之後,一切還歸于你……”
旭鳳漠然道:“哦,解除婚姻那道旨又是什麽意思?”
潤玉愣了一下,道:“我……”
他還沒說話,旭鳳驟地暴起,劈手揪住他的前襟,潤玉被拽得一歪,險些和他額頭對撞。
旭鳳鼻梁幾乎頂撞在他的鼻梁上,窮兇極惡地盯着他:“想告訴我你是個英明神武的天帝,犧牲小我的好人,你知道自己要死,不能再連累我了,所以解除了我們的婚姻關系。”
潤玉閉上了眼睛:“不完全是這樣,我……”
旭鳳怒吼:“你以為你很偉大,你犧牲自己沉默付出?那你早做什麽去了?我和你在一起一千多年,兩次有了孩子,都沒有成活。我一時鬼迷心竅,高高興興當了天後,卻發現你根本不喜歡我,你只是想利用我報仇。我給你養大了條小金龍——還不是我生的,我怕魔氣入侵神智不清時傷到你,束起了翅膀,現在已經不會飛了。而你現在想起來做個了斷,交待遺言,你有什麽臉面找我交待?”
“啪唧”一聲,一樣東西在拉扯間掉到了地上。
旭鳳手一松,視線轉向那滾到角落裏的物體,黑暗中他只勉強看得清楚它是紅的。
潤玉安安靜靜等他發完火,确定旭鳳沒有繼續扯他領口的意思,才斯斯文文地整好了衣襟,道:“……旭鳳,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已經找白夫人把隕丹取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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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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