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不要魚,也不要熊掌,我只要你。
長歌的眼淚刷地又湧出一波。
她忽然憶起上輩子自己臨死前在他懷中對他說的話——嫁給你這樣的男人,真的很難不愛上你啊。
想想她上輩子是有多狠心,才能那樣對他?
她幾乎就要遵從自己的本心告訴他,她願意。前世今生,對于愛他這件事,她都從來沒有猶豫過。
可惜她早已經習慣狠心了,當下,即使動情,即使哭泣,她在回答以前,心中仍舊迅速權衡了一遍,有了主意。
于是再出聲,聲音就多了半分平靜。
“我願意。”
雖然是同樣的三個字,可是因着遲疑的那幾不可察的片刻,那裏面的情緒終究是有了些微的差別。
時陌抱着她輕撫着,含笑的深眸不見半分心思,只是柔聲道:“好,你答應了,我便再無顧忌。”
她心頭一怔,下意識擡眸看他,卻見他垂眸道:“睡吧。”
長歌今夜情緒激蕩,也實在無力多想,這就在他懷中閉上眼睛。不過片刻,睡意襲來,就淺淺入了夢中。
隐約裏,他似乎還沒有睡,又抱着她親了親,最後又湊到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什麽。她半睡半醒間沒聽清,也沒有醒過來,之後周遭陷入了沉寂,她徹底睡着過去。
東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長歌被時陌輕輕喚醒。她迷迷蒙蒙睜開眼睛,見床邊的男人已穿戴整齊,一身的光風霁月。
“我要回去了。”
“回去?”長歌剛醒,腦子還迷迷瞪瞪的,下意識地問,“回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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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眼天色尚早,啓程回京也不至于這麽着急。
他笑道:“我換個房間,以免天亮後閑雜人等太多,見我從你房中離開,有損你清譽。”
長歌腦子艱難地轉了片刻,才領會到“清譽”是個什麽東西。沒辦法,她對自己已婚少婦的定位是從上輩子帶回來的,實在太根深蒂固了。
想着又有些失笑,生了興致,她擁被坐起來,主動對時陌撩.撥道:“不怕,我如今出來打的是大理寺少卿趙修的招牌,就算損清譽也是損的趙修,損不到國公府去。”
時陌聞言挑眉,當下駕輕就熟地反撩回去:“舍不得我走?”
長歌:“……”
他笑道:“趙大人性情剛直,若是被他知道了你我共宿一夜,怕是無論如何都要将你嫁給我,不接受反駁。唔,我原本還擔心你昨夜只是在安撫我,見你如此迫不及待,想來是我小人之心了,原來你昨夜說願意嫁給我的承諾果真是作數的。”
長歌:“……”
趙修是長歌外祖生前的高足,才治武功不凡,只是一生未曾娶親,私生活成謎,朝中傳言他膝下僅有一名養女,卻不知這養女到底是誰。
其實就是長歌了。
上輩子,鎮國公府被滅門後,長歌撕下假面,回複本來面貌,就是以大理寺少卿趙修之女的身份活下去,嫁給時陌。
“走吧。”長歌倒回床上,不想再理他了。
但是卻又不得不理他:“夭夭和蓁蓁應該還沒起來,你要去哪裏?”
時陌含笑朝她指了指隔壁房間:“我到底是個親王,出行在外,難道我的護衛就不配獨自擁有一個房間?”
長歌:“……”
走吧。
……
此時的樓下,清泉驿丞正用力忍下一個哈欠,頂着一臉的鼻青臉腫,陪笑着替身旁的貴人指路:“趙大人這邊請。”
這位一大清早出現在清泉驿的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趙修,如今已過知天命的年紀,面上卻看不出年歲。他身形清瘦,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如青竹挺拔傲然。手中一把佩劍,劍柄上鑲嵌着一顆貓眼綠的寶石。
驿丞引着他上樓,心中計較着昨夜忽然出現在這裏害他平白挨了一頓打的“趙家千金”,面上笑道:“趙姑娘昨日下午就到了的,趙大人可要先去瞧她一眼?”
“什麽趙姑娘?”趙修下意識皺眉。
驿丞見狀,神色頓時一凜。
他就知道那女子大有問題!先是莫名其妙換了一張臉,後又鬼使神差地害他被打了一頓!
“咦,趙大人不知道嗎?”驿丞小心翼翼去瞧趙修的眼神,“這就奇怪了啊。”
趙修觸及到他打探的目光,心思微轉。
難道是長歌離京了?
這便不動聲色淡道:“一時忘了,小女先我一步離京,是該到了。”
驿丞心中頓時好一番失望。
走到二樓,驿丞腳步一轉,又刻意帶着趙修往長歌那一頭走去,一面指着前方低聲道:“前面就是趙姑娘的房間了,趙大人要先去瞧一瞧姑娘嗎?”
趙修淡淡瞥了驿丞一眼。
他一輩子在大理寺供職,最會看人的內心活動。此時見這驿丞對長歌糾纏不休,又見他一臉的鼻青臉腫顯然是才隔了幾個時辰的新傷,他心下一轉,就明白了過來,淡道:“小女頑劣,想來是哪裏得罪了驿丞大人,我這裏替他向大人賠個罪。只是如今天還未亮,就讓孩子多睡一會兒,待她起來了我再說她。”
驿丞心中“咯噔”一跳,心想這是怎樣厲害的人物?見微知著,竟這樣通透。
嘴上忙道:“趙大人怕是哪裏誤會了,趙姑娘沉魚落雁,蕙質蘭心,怎會對下官有得罪之處?下官這是羨慕大人好福氣啊。”
說着忙替趙修推開房門,引他進去。
趙修聞言卻是腳步一滞。
沉魚落雁?長歌怎會以真面目出現在這清泉驿?
“驿丞大人辛苦,再回去睡個回籠覺吧。”他面上不動聲色道。
驿丞笑着拱了拱手,轉身下去。
他正要進門,目光一瞥,卻猛地見到前方地上竟有一路血跡。當下神色一凜,便循着血跡疾步往前方走去。
他剛要蹲下.身去查看地上的血跡,面前的門就忽地打開來。趙修擡頭一看,當下和來人打了個照面。
“秦王殿下!”趙修一驚,脫口而出。
叫了一聲方才反應過來,連忙恭恭敬敬跪地,朗聲拜道:“臣趙修拜見秦王殿下!”
時陌立在門邊,看着跪在自己的腳下的趙修,神情莫測。
趙修是個忠直的,這一聲朝拜也叫得格外響亮,直直傳到了時陌身後正躺在床上的長歌。
長歌猛地睜開眼睛。
那個人的嘴巴到底是怎麽長的?剛剛說起趙修,結果一開門趙修就等在了他們門外。
想到逼婚那一句,該不會……一語成谶吧?
長歌一凜,心中又暗暗僥幸。幸好,幸好趙修不知道她此刻正睡在裏面。
“趙大人請起。”
外頭,時陌泰然自若地虛扶了趙修一把。
趙修起身,又關切問道:“秦王殿下此時不是應該同大軍回朝嗎?怎會出現在這清泉驿?可是途中生了什麽變故?臣方才見地上血跡……”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得身後傳來開門聲,他素來是個謹慎周密的性格,當下便連忙噤聲,轉過身去。
夭夭一開門就瞧見了前面這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一時還沒想起來是誰,對方就已經回了頭。然後不偏不倚,她便與來人來了個四目相對。
“夭夭?”趙修皺眉驚道。
夭夭心中的悲傷霎時間逆流成河。
為什麽蓁蓁早起下廚房前說要給她易容時她沒有答應?明明是自己貪睡,還要說什麽反正秦王殿下早就認出姑娘了,她們也就再沒了易容的必要。
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因為人生就是随時随地都能遇見熟人啊。
夭夭尴尬地叫了一聲:“趙大人。”
趙修雙眸一眯,電光火石間想到什麽,臉色頓沉,當下低喝一聲:“你家姑娘呢?”
趙修在大理寺供職,雖然因為性格執拗,一直做不到一把手,但專業水平卻是過硬的。他這一輩子不會別的,猜人內心、拿人話柄、威逼利誘最是拿手。夭夭平日雖說很會吵架,到底還是在貴女圈中混的,此時一對上趙修這懾人的表情,當場就慫了。
腦子裏白了一下而已,手指已經不聽使喚地指向了對面時陌的身後。
待她反應過來想要往回指時卻已經來不及,趙修已然轉身看向時陌。
夭夭:“……”
房間裏,長歌:“……”
長歌聽到趙修那一聲“夭夭”,心頭一跳就知道要壞事,連忙起身穿衣服。
這個夭夭,也就能對付對付朱婉蘭那樣的角色而已,一對上趙修可說是毫無還手之力。
果然,趙修懾人一問以後,外面就陷入了緊繃的沉默。
長歌穿好衣服,這就要趕出去替時陌說話,剛走了一步,就聽外面傳來時陌一聲泰然自若的反問:“本王這個時候回朝,趙大人以為是為何?”
趙修原本滿腔勃然大怒,竟就在眼前這位一聲不輕不重的反問裏剎那凝滞。
他們都是混朝堂的人,心照不宣,都知道眼下這個時機嶄露頭角回朝,是個大兇的時間。
他回來那一仗打得有多漂亮,朝中等待他的局面就會有多兇險。
時陌負手立于門前,淡淡道:“本王當年為了一個姑娘只身遠赴西夏,苦心經營,如今已到了回來娶她的時候。趙大人可願成全本王?”
趙修看着眼前驚世無雙的公子,心神皆震。
裏面,長歌腳步一滞,久久立在原地,袖子底下的手輕輕攥緊。
良久,趙修靜靜朝時陌一拜,而後轉身回房。
時陌微微側身,毫不意外看到了躲在簾後的那道身影。他沒有回去,替她掩上房門,他仍是進了隔壁的房間。
夭夭看了看這間房,又看了看那間房,再看了看遠處那間房,險些當場哭出來。
她好像壞了事。
……
趙修稍事梳洗就下了樓,坐在大堂一張木桌前,靜靜看着外面将亮未亮的天。
不多久,樓上就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一路往下,自他身後傳來,越來越近。
“義父。”長歌靜靜垂眸,朝趙修行禮。
趙修側頭看了她一眼:“坐下說吧。”
長歌依言坐下。
趙修靜靜看着眼前這張頗有幾分熟悉的臉,淡道:“我方才見你們房前有血跡,倒是忽然解了我這段日子以來的疑惑。”
長歌擡眸,不解地看向趙修。
趙修道:“自東宮叛變後,我便暗中接了密旨。皇上要我秘密捉拿一個人,我一路追尋,循着蛛絲馬跡追他到了清泉驿,原本還想不通他來這清泉驿做什麽。直到方才見到秦王,我才算明白,原來那個人是來刺殺秦王的。”
長歌指尖頓緊,急切追問道:“是誰?”
那個夢裏看不清,她又苦思不解的刺客究竟是誰?
趙修看向她,久久沒有說話。
長歌自嘲一笑:“是長歌逾矩了,義父接的既是密旨,長歌就不該追問。”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趙修忽道。
長歌擡眸。
“你可還記得你娘的臨終叮囑?”
長歌睫毛一顫,輕輕點了下頭。
此生不嫁帝王家。
趙修眼底一片透徹:“可是在長歌心裏,秦王是不同的,對不對?”
長歌誠實地點頭。
在她心裏,他自然是不同。
趙修點點頭,不再說什麽,徑自站起身來,路過長歌身旁時,低聲提點她道:“刺客是淩非,你讓秦王殿下小心昱王。”
長歌神色頓凜。
淩非……前禁軍統領淩非?
“他怎可能是昱王的人?”長歌起身,低低追問。
趙修背對着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淩非離京前曾去過昱王府。出京後就來追殺秦王殿下,不排除是昱王的意思。”
說完便擡步上樓。
長歌心中微動,又追了兩步,問道:“義父就不責問我嗎?”
“責問你什麽?”趙修轉身看着樓下亭亭玉立的姑娘,芳華正好的年紀,忍不住嘆道,“人這一生能遇見個真心相愛的人多麽不容易啊,你同你娘一樣是個有福氣的,我自不會阻攔你的姻緣。長歌,我只願你此生得嫁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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