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既然醒了,我們起床吧。”
長歌愣了下,轉頭看了看四下,只見此時房中一片漆黑,半絲光亮也未從門窗透進來,想來外面天色還很暗沉。
“現在嗎?”
時陌笑了一聲,這就掀開鴛鴦錦被起身,走至桌前點亮了一盞燈。
一豆燭火,幽幽光彩,不至于刺眼,長歌一下子就适應了房中的光線。只見時陌點亮了燭火後開始有條不紊地穿衣,他好看的側臉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讓長歌心下頓時生出莫名的滿足和歡喜。
她想,這樣好看的男人,從今往後年年歲歲都會在她身邊,每日早晨自她枕畔醒來,在她眼裏穿衣,此生他會同她一起,走向一個圓滿的結局。
時陌穿戴整齊,一轉頭,就對上長歌快樂的眉眼。杏眸湛湛,比燭火更加生輝。
他不由走回她身側,坐在床邊,長指碰了碰她的臉頰:“還以為你會發起床氣,沒想到早起也可以起得這麽快樂。”
快樂了嗎?表現得這麽明顯啊?長歌意識到自己的唇角翹得有點兒高,連忙伸出手指壓了壓。
手卻被他握住,男人順勢将她自床上拉了起來。
長歌這時卻撒起了嬌,整個人懶洋洋的,沒長骨頭一樣倒在男人懷裏。
時陌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她的腰,柔聲道:“好了,快點起床,為夫伺候你穿衣。”
長歌:“……”
她想讓夭夭進來,但看天色太早,也不舍得吵醒兩個丫頭。但他來?她忍不住笑了一聲,頭挨在他肩上,反問:“你會嗎?”
時陌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想來都是一個道理,應當也會同樣熟練吧。”
“什麽同樣熟練?”長歌脫口問出,話落見他眼中不正經的笑,也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了……
同脫她衣服一樣熟練啊……
“臭流氓……”她抿着唇輕斥了一聲,坐直身子,微微揚了揚下巴,驕矜道,“不要你伺候了,你出去準備熱水吧。”
時陌笑了一聲,湊到她耳旁啞聲道:“遵命。”
趁機在她耳垂上親了一下,又趕在長歌嬌斥他以前返身出去了。
長歌望着他轉眼間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擡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上面仿佛還留着他唇上的溫度,她的嘴角忍不住又一次高高地翹了起來。
這樣的時光可真好,再沒有比這樣更好的時光了吧。
她剛這樣想,不久時陌就告訴她,還可以更好。
兩人收拾好,時陌牽着她的手出門,剛走了幾步,三日不見的蓁蓁不知從哪裏出來的,提着劍就跟上了他們。
時陌停下腳步,轉身意味深長反問了一聲:“你也要去?”
蓁蓁板着臉道:“我要保護姑娘。”
長歌:“……”
她正要說話,就聽時陌淡道:“言下之意,我保護不好她?”
“殿下文才武略無人能及,奴婢不敢班門弄斧,只是如今天還未亮,正是更深露重的時候,姑娘身邊還是要有個貼心的侍女跟着才妥當。”
時陌輕笑了一聲,轉頭看向長歌:“我不夠貼心?”
“……”長歌下意識覺得他這個眼神極為意味深長,極為危險,連忙道,“貼心,貼心……”
又硬着頭皮轉頭看向蓁蓁:“你看,如今天色尚早,不如你再回去睡會兒?”
蓁蓁遲疑片刻,這才垂眸道:“是。”
時陌與長歌兩人這才相攜出門,他淡淡道:“你這婢女倒是忠心。”
長歌還未說話,又聽他徑自接了一句:“縱然忠心,卻着實沒什麽眼力勁兒。”
長歌:“……”
好吧,由他說起眼力勁兒,她是無法反駁的。
偌大的園子,小橋流水,所過之處,一花一草打理得一絲不茍,春花在晨曦之前綻着幽幽的香澤,這香的安排也極有層次,多而不亂,繁而不雜,想來平日少不得人精心照料。可是兩人一路走來,途中卻連個人影兒都沒見着。
這樣一路走至後門,長歌遠遠聽得“吱呀”一聲,像是守門的小厮見主家來了麻利地開了門。然而待兩人走近,門邊卻已空無一人,想來是那小厮一開了門就識趣地躲開。
行吧,還真挺有眼力勁兒的。
踏出門檻,長歌又見門外此時已備好了一匹馬,繩子一頭系在門墩上。
她忍不住由衷感慨道:“你離開多年,底下的人還個個這樣得力,真是不易。”
他聞言只是一笑,未置一詞,細心地将她身上的披風攏了攏,又替她将帽子戴好,這才抱着她上馬。
“我們要去哪裏?”長歌坐在他身前,轉頭問他。
男人雙手往前一勒缰繩,自然地就将她抱在了懷裏,他一夾馬腹,馬兒就一路朝着前方漫漫黑夜跑去。
“天涯海角,去不去?”他的笑落在她耳邊,帶着幾分玩世不恭,聽起來竟還有些像個縱橫情場的公子哥,此生別的不會,撩姑娘最是一流。
長歌:“……”
她不信。
他是什麽人,她還不清楚麽?他縱然有一顆七竅玲珑心,但那都是用在他敵人身上的,他一輩子給人挖坑可謂毫不手軟。
對她麽……事關生死命運的大心思他倒是下得很多,但說起這些讨她歡心的小心思、小情趣,他就用得很少了。當然也不能說沒有,就是僅有的那些全被他用在了……咳咳,床上。
若是對上輩子兩人的夫妻生活做個總結,那時陌就是典型的“我能為了你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但你要我為你變個戲法哄你開心?我還是為你烽火戲諸侯吧……”
所以長歌根本不信他什麽天涯海角還是浪跡天涯的鬼話。
但是當馬兒停下的時候,長歌就被打臉了。
時陌将她自馬上抱下來,長歌望着眼前高聳入雲的山,傻眼兒了。
還真是天“崖”海角啊,山崖的崖。
此時天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亮堂起來,東邊的魚肚白給這片土地帶來了淡薄的光輝,将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巍巍高山照得清晰起來。只見這山的崖面齊齊整整,仿佛被傳說中的神器一刀劈開似的,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山石根根豎立,并排在一處,仿佛一柄柄的利劍,一路勢不可擋往上竄去,直入雲霄,齊整肅然,叫人嘆為觀止。
但這樣肅然冷峻的山上竟也生着一簇簇的綠樹,它們自石縫中艱難地長出,頑強而堅韌。
高山仰止。
剎那間,長歌心中想到這麽一個詞。
她忍不住轉頭,看向帶她來的男人,笑了:“怎麽今日這樣有心,帶我來看這樣壯麗的山色?”
時陌目光凝在她頰邊那抹淺笑上,微微一頓,就故作出一臉的正經,糾正道:“你誤會了……我不是帶你來看山色的。”
長歌:“……”她就知道。
“我是帶你來看日出的。”他忍俊不禁地接道。
長歌的眼睛頓時就亮了,仰頭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灼灼光彩,此刻竟比天邊即将冒出頭的太陽還要動人心魂。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嘴唇嗫嚅,啞聲叫了一句:“時陌……”
“嗯,我都知道。”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攬入懷中。
長歌竟忽地落了淚。
上輩子,她雖是自己甘願赴死,可是真的死在他懷中的時候,她還是好遺憾。
她游離之際,心想:若是還能同你一起看明日的日出,該有多好啊。
然後她想:可惜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她就是這樣,帶着“不能”的遺憾溘然長逝。
哪裏想到,她的遺憾,他竟然這樣懂。
可一個人竟可以懂得另一人到這麽細微的地步,是不是表明,他原本也和她想的一樣呢?
“我們上山吧。”時陌拉緊她的披風,在她耳旁柔聲道。
長歌看了看天邊隐約露出的霞光,又看了看眼前高聳入雲望不到盡頭的巍巍高山,不知這樣的高山,他們得爬到什麽時候才能爬上去,忍不住道:“上山……看明日的日出嗎?”
“今日。”
斬釘截鐵的兩個字剛剛落下,長歌只覺自己身子一輕,整個人竟被他抱在懷裏,由他帶着騰空而起。
她驚訝地轉頭往他看去,見他薄唇微抿,在下颌繃出清冷的線條。他目光淡淡直視前方,足尖輕點,一步接一步踏過山崖上凸出的險峻山石,借着力道扶搖直上。
他速度極快,長歌只覺風打過臉龐,在耳邊留下“呼呼”的聲音,然後被她甩在身後。眼前風景變幻,應接不暇之際,她已見到了山頂。
長歌震撼極了,她從來不知原來人竟可以這樣“爬山”。
感覺到她震撼的目光,時陌轉頭往她看來,環在她腰間的手更緊了:“怕嗎?”
長歌還未來得及答話,他足尖連續幾個借力直上,如傳說中的鲲鵬扶搖直上九萬裏,已抱着她安穩落在了山頂。
長歌:“……”
現在說“不怕”還來得及嗎?
山巅風大,将兩人的衣袍吹得交.纏在一起,簌簌作響。
時陌緊緊攏着她的披風,蹙眉問:“冷不冷?”
長歌其實不冷,他多用心啊,這披風又擋風又禦寒,還有大大的帽檐,将她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可是見他對她着緊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撒嬌,眼珠子一轉,她緊緊依偎進他懷中,軟軟道:“你抱着我我就不冷。”
她一個眼神時陌就知道她那點兒心思了,卻沒有說破,只是笑着順勢将她抱得更緊。
此處是這方圓幾十裏以來最高的山,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舉目就能将東邊冉冉的朝晖盡收眼底。
兩人依偎在一起,在晨曦雲岚中,靜靜看着遠方火紅的太陽自天際線上一點點地露出,初時只隐約露出一條窄窄的火紅色的線,不多久,整顆火紅的光球便都升了出來。而後,黑夜散盡,霞光萬丈。
太陽的光輝勢不可擋,暖紅色的晨曦讓世間萬物為之臣服。此時極目望去,無限江山,令人心中剎那間生出豪情萬丈。
“真美……”長歌忍不住低低嘆出聲,既敬又畏,又若有所悟。
她轉頭看向他,啞聲問:“為什麽帶我來看日出?”
時陌的目光落向遠方,溫熱的大掌輕撫上她的頭發:“長歌,可能那時候你已經離開我了,所以我對你說的話,你也沒有聽到……”
那時候……
這還是他第一次說起她的死,以這樣平靜無波的語氣。長歌的心尖霎時像是被匕首劃破了一道小口,汩汩鮮血湧出,不多,但是讓人疼得綿綿長長。
眼淚剎那間将她的視線打濕,她只聽他波瀾不驚地說:“我對你說,再堅持一下,慕雲岚的解藥馬上就送到了。我問你,待你醒來後,我們一同看明日的日出好不好?雪原上的日出很是壯麗,你想不想看一看?我對你說,待你看過這世間所有壯麗的風景,你就會明白,芸芸衆生渺小如斯,所謂江山之主原本就是世人坐井觀天自以為是,這萬裏江山從古至今都不屬于哪一個姓、哪一個人。只要你活着,終有一日你會明白,這江山不屬于我,而你,才是屬于我的。那時,你就會放下了。”
長歌在他淡靜無波的聲音裏,在溫暖的晨曦之中,無聲地淚流滿面。
他轉頭看向她,拇指輕輕替她擦着眼淚,嘆了一聲:“但你沒有應我,你終究是離開了我。”
淚水早已将她的視線徹底模糊,她幾乎看不清他的模樣。他的聲音裏也沒有什麽情緒,如他這個人素來從容不驚,可是她那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發紅,猩紅的顏色。
時過境遷也無法釋懷的痛,想來定不下于剔骨削肉。
長歌心疼萬分,忍不住踮起腳尖,捧住他的臉,溫柔地吻上去。
太陽升出天際線的時候,他們在雲端險峻的山崖忘情擁吻。
這一吻,不為今生的纏綿,只為彌補前世的虧欠和遺憾。
直到山岚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一點點散去,時陌才放開她:“我們下去吧,我該回朝了。”
長歌心中又甜蜜又酸澀。
昨夜今晨都是她偷來的,朝中還有風波詭谲等着他。
她點點頭,時陌将她抱緊,再一次施展輕功:“若是害怕就閉上眼睛。”
長歌抱着他的腰,仰頭笑道:“我才不怕,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令人心安。”
他挑眉看了她一會兒:“唔,我确實不知道。我只知你今日嘴可真是甜,我記得我昨夜也沒喂你吃好吃的啊。”
長歌:“……”
混蛋啊!你片刻不耍流氓就不自在是不是!
“走了。”他輕笑一聲,這就抱着她下山。
上來時如鲲鵬扶搖直上,此時他放慢了些許速度,兩人如落葉一般簌簌而下。
只是剛下了一半,長歌便感覺到時陌臉色微變,身上的肌肉驟然緊繃。她正不知發生了何事,時陌忽地抱着她一個閃身,兩人落在了突出的一處山石上。
那塊突出的山石極為狹窄,将将只容得兩人的腳緊挨着落下,三面皆是萬丈懸崖。好在不遠處的石縫裏生長着一棵松樹,稍微給了人一點虛假的安全感。
但長歌還從未有過這樣驚險萬分的體現,要說忽然停在這麽個地方她一點都不害怕是假的。
她抱着時陌,緊張地問:“怎麽了?”
時陌豎起食指,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以眼神示意她往下看。
往下……往下真的好高啊嘤嘤嘤。
長歌咬牙大着膽子看下去,只見山下的道上,此時正遠遠有一輛馬車駛來。隔得着實太遠,也不知那馬車上是否有标記。
馬車前頭,有兩人打馬先行,隐約可見那是兩個身形精壯的男子。
“那是風和景明。”時陌在她耳旁低聲道。
風和、景明?長歌大驚。
懿和帝的近身侍衛,大周數一數二的高手……風和、景明?
那麽馬車裏的人就是……懿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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