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長歌忍不住将自己代入何氏揣摩。

若她是何氏,自己的親生兒子被生生削去了臂膀,被人打成了一只飛不起來的鹌鹑,她會做什麽?

這一切雖看似因為昱王和景王相争兵權而起,但以何氏心機,必定不難猜到,破局的關鍵不在什麽昱王,而在那個幕後之人,時陌。

所謂釜底抽薪……一個被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想要對付一個原本就不受待見的皇子,該有多容易?

一個被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想要對付一個原本就不受待見的皇子,還捏了他天大的把柄在手上,又該有多容易?

糟了!

……

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同心,就在長歌意識到不妙的時候,一群禁軍忽然沖進了秦.王府,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應和着肅冷的铠甲聲,讓人無端自背脊生出一陣寒意。

領頭的人一身銀白铠甲,手扶腰間長劍,目不斜視走過庭院,這人正是暫代的禁軍統領裴宗元。

他沒有理會妄圖阻攔的望叔,帶着一隊禁軍大步逼近前廳。

廳中,時陌剛剛說完“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一隊禁軍就應聲破門而入。

昱王剛被時陌一句話吓得六神無主,一擡眼,又對上裴宗元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和他身後肅殺的禁軍,霎時竟忘了自己皇長子的尊嚴,下意識地被吓得連連後退幾步,退到了時陌身旁,這才想起來外強中幹地喝斥了一聲:“裴宗元,你好大的膽子!本王和秦王在這裏,你未經通報,說闖就闖,該當何罪!”

裴宗元飛快地擡手拱了拱又放下,淡道:“臣奉聖命,請二位殿下入宮問話。沒想到昱王殿下也在此處,那臣倒是不必再跑一趟昱王府了。”

昱王聞言,雙腿一軟,就要倒在地上。

時陌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順勢一把将人拉住,沒讓他給裴宗元當場跪下。

昱王如看救命稻草一樣地看向時陌:“老六……”

時陌看了眼昱王,忽地對一旁的望叔交代道:“讓蒼術将大哥給本王送來的那四匹錦緞收好了,待本王回來再瞧。”

望叔忙道:“是,殿下。”

昱王猛地看向時陌,滿眼驚訝。

時陌這是什麽意思?他何時送了什麽錦緞過來?

他明明就是空着手過來的!

時陌此時又淡淡看向裴宗元:“不敢讓父皇久等,裴統領前方帶路吧。”

……

“蓁蓁!”長歌倏然站起來,朝着外頭揚聲叫道。

外頭,蓁蓁打簾而進:“姑娘。”

“回房,替我易容。”長歌說着,疾步往外走出。

茯苓揣度,連忙小跑跟上,緊張道:“夫人要回京?”

長歌面色沉凝,沒有否認。

“不行啊,外頭風雨飄搖的,主子讓夫人在這裏安心等他,夫人您剛剛也答應得好好的,怎能出爾反爾?”茯苓一着急,就攔在了長歌面前,張開雙臂倔強地攔住她。

長歌停下腳步,看着茯苓的眼睛,輕而堅定道:“正是因為風雨飄搖,我才要回去與他攜手同行。他固然是參天的大樹,他足夠強大的時候,我也願意只做癡纏他的一株絲蘿,但有的時候,我也是可以與他比肩站在一起,共同經歷風雨的。”

茯苓一震,怔怔望着長歌定定的眸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長歌已繞開她,腳步不停地遠去。

待長歌易完容出來,就見茯苓提着包袱等在她房門口,一臉義無反顧的堅定。

茯苓道:“主子命茯苓保護夫人,從今往後,茯苓就是夫人的侍女,夫人去哪裏,茯苓自當寸步不離跟随。”

長歌看着茯苓,眼前的光景忽然間與上輩子重疊,竟讓她一時出神。

上輩子,夭夭為了救她而死,後來她身邊就只剩一個蓁蓁。

婚後第二日,茯苓也是這樣忽然守在她房前,朗聲振振地對她說:“殿下命茯苓保護王妃,從今往後,茯苓就是王妃的侍女,茯苓會誓死效忠王妃,保護王妃。”

茯苓就是王妃的侍女,誓死效忠……

這句話,茯苓真的不是随便說說的。縱然她一開始是時陌的人,但自跟了她以後便一心認她為主,別無二心。她不想讓時陌知道的事,茯苓從未洩露過半個字。

——這就是時陌為她挑選的人,一旦認主,誰都收買不去,連他自己都不能。

茯苓見長歌沒說話,忙道:“茯苓知道夫人身邊,夭夭姑娘貼心機智,蓁蓁姑娘更是不出世的高手,并沒有茯苓什麽位置。但茯苓保證,只會默默跟随夫人,不會給夫人添麻煩。”

長歌這才回過神來,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眼下,我有件更為着緊的事需要你去替我辦,還不是帶你回京的時候。”

“但憑夫人吩咐!”

長歌想了想,湊到茯苓耳邊,輕聲交代了幾句。

茯苓聞言,臉上一陣茫然,轉瞬又成了義無反顧的追随:“是,奴婢這就去辦!”

……

長歌主仆三人清晨啓程離開,到回京時已快至午時。蓁蓁坐在車轅上,遠遠就瞧見戍城營嚴陣以待地盤查過往百姓。

她轉頭對車內的長歌低低禀報了一聲。

長歌自車簾內淡淡出聲問:“可瞧見了張順?”

張順是景王側妃的弟弟,景王的人,在她上次進城時還是戍城營的中郎将,被她順手教訓了一番。

蓁蓁眯眸看了半晌,道:“瞧着中郎将似乎是換了人。”

長歌蹙眉,沒再說話。

連景王那邊一個小小的戍城中郎将都給換下了,可見蔡興死前一番離間是将景王重傷得多慘。

可那重傷有多慘,如今何氏絕地反撲,就會反噬時陌多厲害。

長歌阖着眸子,擡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雖換了個中郎将,但長歌上次在戍城營裏立下的威信絲毫未減。

兩邊守城的侍衛看到蓁蓁拿出的牌子,不敢怠慢,連忙各自退後幾步跪地,将手中長刀放下,朝着馬車作揖拜倒,朗聲齊道:“拜見長寧郡主!”

夭夭坐在馬車裏,自裏面掀起窗簾,看着路邊整整齊齊匍匐了一排的人頭,忍不住揚了揚下巴,心裏覺得真是威風透了!

只有在京城,她家姑娘才會有這等的威風。

也難怪京中的貴女們都對她家姑娘又妒又酸的,沒事總要踩一腳“除了會投胎別的一概不會!”

講真的哦,投胎投到她家姑娘這個份兒上,滿京城由她橫着走,還需要會什麽嗎?

自然是不需要的。

馬車剛在鎮國公府門前停下,得到消息的慕瑜就領着慕雲青、慕雲岚疾步出門來。

長歌方下馬車,就見得站在車前的慕瑜,他的身後是鐵畫銀鈎的“鎮國公府”四字牌匾,他的左右兩側分別立着慕雲青、慕雲岚,再往後是容菡,然後是跪了一地的下人。

山長水遠,終于歸來。

剎那間長歌心頭湧進酸楚,眼眶就紅了,顫聲叫了聲“爹爹”。

慕瑜擡手親自将她扶下馬車,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一聲輕嘆:“回來就好,爹爹等你多時了。”

長歌看了看慕瑜,又看了看慕雲青和慕雲岚,只見三人眼中皆是無怨無悔的縱容,忍不住嗫嚅:“我……”

慕瑜拍了拍她的手,打斷道:“有話進去再說。”

長歌點點頭,沉默着跟在父兄身後,一進門,摒退下人,長歌便朝着慕瑜跪下,雙手交疊,匍匐在地。

慕瑜站在她身前,負手垂眸,眼神複雜地看着她:“我回京途中,秦王殿下曾派人送來一封婚書。”

長歌一怔,擡起頭來,喃喃道:“他竟真的将婚書送到了父親這裏……”

“是女兒不孝,未及禀明父兄就與人私定終生。”長歌拜倒,“是女兒愧對父兄多年疼愛教養。”

“真的是‘未及’嗎?其實你最初根本就沒打算讓我們知道吧。”慕瑜看着她匍匐成小小的一團,心中又憐又惜,不禁長嘆了一聲。

“若不是秦王殿下告知了我與你兄長,你怕是打定主意要隐瞞一輩子了。”慕瑜心痛道,“你與他原本可以一世厮守,但你卻打算以露水情緣敷衍。你以為你如此做是既成全他,又成全了慕家是不是?你可知,為父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多麽心痛?”

長歌久久沒有出聲,伏在地上的肩膀輕輕顫抖。

慕瑜長嘆一聲,俯身将她自地上扶起來,對上她濕潤的眸子,鄭重道:“長歌,從今往後,慕家的生死興亡,自有我與你的兩位兄長擔當,再不要你過多幹涉了。”

慕瑜看着她的眼睛:“為父與你的兩位兄長已經決定,追随秦王殿下。從今往後,慕家與秦.王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長歌一震,直直看着慕瑜的眼睛:“爹爹,你可想清楚了?黨争之路,千難萬險,一着不慎,萬劫不複啊……”

慕瑜輕輕撫着長歌的頭發,慈愛地輕斥道:“我還當你是真想通了才回來的,沒想竟還是這樣糊塗。什麽黨争?我沒興趣,你的兩位兄長也沒興趣,我們,還有整個慕家只是想要永遠站在你的身後而已。”

只是想要永遠站在你的身後……

長歌的眼淚刷的一下就出來了,情難自抑地撲到慕瑜懷中,淚流滿面。

她何德何能,此生能生在慕家?能得這樣的父母兄弟,無怨無悔地愛着她、成全她?

“好了,別哭了。”慕瑜拍了拍她的背,“你今日忽然回來,難道是特意回來躲到爹懷裏哭泣的嗎?”

長歌被慕瑜一逗,破涕為笑,連忙直起身來,迅速将眼淚擦幹,正色問:“爹爹,今日京中可發生了什麽事?”

慕瑜沉凝地點了下頭:“我想你也是聽到了風聲才會回來。”

他看向長歌:“今日一大清早,裴宗元就帶着禁軍去了秦.王府,說是皇上要問話,聲勢浩大地就将秦王殿下和昱王帶進了宮。”

“昱王當時也在?”長歌聞言臉色大變。

慕瑜微微一怔:“你仿佛不驚訝裴宗元去拿人,倒像是很驚訝昱王同時出現在了秦.王府?”

長歌苦笑:“我自然驚訝,這個昱王……真是誰和他一條船上誰翻船。我看段廷這場大病就是活生生被他給氣出來的吧。”

何氏怕是原本還找不到證據說昱王與時陌勾結,如今他倒好,自己跑去秦.王府,還被裴宗元給抓了個正着,真是大大方便了敵人将他和時陌綁在一起一網打盡!

“如今情況如何了?”長歌此時無暇在心中罵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昱王,連忙問慕瑜。

慕瑜凝重地搖了搖頭:“溫德殿封鎖了消息,如今連我也探不出什麽,只知二位殿下至今未出,連昱王生母貴妃娘娘也被閉鎖在自己寝殿,不得踏出半步。”

長歌深吸一口氣,沉吟片刻,當機立斷道:“我立刻進宮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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