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佛火小鳳凰(一)

“變成人讓我抱抱你。”殷成瀾撸着小黃鳥頭上的呆毛, 在它生氣的空當, 手指靈活的将那撮呆毛編成了一截細細絨絨的小辮子。

小黃鳥頂着沖天小辮扭過頭:“......”

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的殷大閣主幹笑, 縮了縮手指, 太賢惠手巧是病,要治。

靈江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幻化成人抱住殷成瀾, 親了親他的額角。

殷成瀾道:“睿思已經到長安寺了。”

靈江摸着他的胸口:“你準備什麽時候解毒?”

殷成瀾抿唇,一只手環過他的腰, 按上他的後背,摩挲他瘦削沒有一絲贅肉的脊背。

沉默片刻, 道:“這截神骨給你神力,若是沒有了它, 你再也不能幻......”

“我不在乎。”靈江道。

就算不能變成人, 行極樂之事,只要能陪在他身邊, 靈江就知足了。

他的真身很小, 心也很小,能裝的東西也很少, 只需一個殷十九罷了。

殷成瀾在暗處苦笑:“若你沒有神力可否還能認得我, 記得我?可否能與我交談,知人知事?”

靈江愣了愣:“你的海東青不會幻成人, 沒開靈智, 也不會說話, 但它認得你。”

殷成瀾道:“所以它只是我的寵物,僅此而已。”

靈江默然看着他,遲疑的說:“你的意思是......若我只是鳥,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麽待我了?”

殷成瀾:“不,我只是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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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窗聲,伴随着海東青嘶啞的低鳴。

殷成瀾往窗外掃了一眼,沒開窗。

靈江從他懷中退出來,屈起一條腿靠牆坐到床裏,他伸手攏了一把額前淩亂的碎發,說:“你去吧,它應該有急信,不用管我。”

殷成瀾握住他的手,憂心望着他。靈江從他漆黑的眸中看見自己的模樣——劍眉星目,高鼻薄唇。

很好看。

但這不是他,只是他的幻形。

靈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道:“去吧,我沒事,我等你處理完了,再談。”

窗外,海東青的低鳴愈發急促,只有收到行信人特殊的命令,它才會這般急切。

殷成瀾無法,只好點頭,施起輕功坐到書桌旁,揮袖打開了窗戶。

雄鷹巨大雪白的身姿一下子填滿房間,嗥嚎着在屋頂盤旋,落到了殷成瀾手臂上。

它的利爪上綁着抹了朱砂的小竹筒,打開之後,是那位清風月白的高僧的訊息。

看罷,殷成瀾回頭對靈江道:“後闵國妖女迷惑皇帝的事已經處理好了,時辰到了,山月的信該寄出去了。”

靈江靠着床,手指搭在自己腹部,他微微垂着頭,絲滑的墨發垂下來,陰影遮住了他的臉,他歪在床鋪裏,笑了一下,說:“十九,你終于可以報仇了。”

殷成瀾喚來連按歌,挑亮燭火,在桌案前鋪開一摞雪白的宣紙,他提筆沾墨,筆走游龍,向大荊的七十二座城池中的廟宇古寺禪宗放出了數十道急令,當夜,無數雪白的飛鴿來往于書桌前,帶走了他們精心籌劃已久的訊息。

明亮溫暖的燭火在屋中跳動,靈江望着殷成瀾的背影,眉頭慢慢鎖了起來。

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變成人,可殷成瀾在意的。

靈江心想,他寧願變成尋常的鳥,用盡後半生的靈力去救這個人,換與他幾十年朝夕相對,晨暮日常,從此再不能擁抱他,與他水乳交融,與他耳鬓厮磨,與他恩愛纏綿,只能化而為鳥,落在他腕上,看日出日落,青絲成雪,這一世就這麽過去。

他心甘情願,可現在卻忽然意識到殷成瀾在意的。

他在意自己沒有靈力,只能是鳥。

男人的側臉在燈火下渡上一層濃墨重彩的顏色,靈江心裏有些難過。

此時千裏之外,一座遠離大荊帝都的小城裏,一身青袈的僧人站在窗邊,手裏握着另一封用朱砂墨寫的信,信紙隐隐氲着朱砂的殷紅,好像血一樣就要流了出來。

床上團在一起的被子動了動,從裏面爬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白兔,兔子直起上半身,眯着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小爪,縱身往床下一跳,落地的同時變成了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

青年衣襟大敞,渾然不覺,色眯眯的走到僧人身後,環住他的腰,把腦袋放到山月肩頭,聲音帶着剛睡醒的喑啞:“這是什麽?”

山月将信遞給他,伸手整了整他的領口,無意間瞥見青年胸口一處紫紅,山月臉皮一熱,移開了視線。

青年大咧咧打開信,往下看去,看到最後臉色已經布滿了陰雲:“這是你的絕筆?為什麽?”他拽住山月領子,将人抓到了眼前。

山月無奈按住他的手:“是寫給陛下看的,我要離開皇宮,只能用此法。”

青年眉頭緊鎖瞥他一眼:“信中所提的這個人是誰?”

山月沉默了下:“此少年乃是陛下流落在外的血脈。”

青年道:“和你有什麽關系?既然已經決定離開那裏,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山月道:“阿圖,你別生氣,當心肚子裏小兔子,要不要吃胡蘿蔔?”

青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他。

山月道:“我要還十九爺的恩情,這是最後一次助他。”

窗外,漆黑的夜裏刮來淡淡的涼風,連按歌道:“風是香的,桃花快開了。”

殷成瀾停筆頓了一下,側頭看向床鋪,靈江蜷縮着靠着牆壁閉着眼,殷成瀾想,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時間能陪靈江看桃花開遍人間。

燭火燒成白色的蠟淚,燒完第三根的時候,天亮了,殷成瀾手裏一只信鳥披着霞光飛進了連綿起伏的山裏。

相隔千裏的地方,一夜未眠的山月腿上卧着兔子,他微微探身将朱砂信綁到了黑鷹利爪上:“去吧。”

雄鷹在天空盤旋,長嘯着消失在天際。

他腿上的兔子糟心的将臉埋進了雪白的圓尾裏。

待所有的信都放出後,殷成瀾坐在窗邊,望見窗外綠霧朦胧的山谷,再往北,翻過六座大山,三條大河,過平原,走官道,長驅直入五六日,就是大荊的王城。

那個坐在皇位上的人正在等着他。

殷成瀾的目光沉沉盯着桌面,撫摸着最後一只信鳥,海東青。

連按歌道:“爺,這是嚴楚給的藥。”

殷成瀾接過,放進了海東青爪中的竹筒裏,摸着它光滑細膩的羽翼,低聲說:“去交給睿思,走吧。”用力一揚手腕,将神鷹送上了雲空。

潇悍巨翅撲入雲端,遮天蔽日嗥嚎而去。

殷成瀾望着海東青的身形消失,低頭咳出一口血,他的身體撐不住一夜的心力交瘁,心肺針紮般的疼起來。

一只手撫摸上他的胸膛,殷成瀾擡頭,靈江半跪在他面前,幫他揉了揉。

“我沒事。”殷成瀾拉住靈江的手,一摸之下竟發現他的手異常冰冷:“你怎麽了?!”

靈江順着跪的姿勢靠到他膝蓋上,耷拉着頭,臉色蒼白,殷成瀾這才發現他額頭布滿了冷汗。

靈江皺皺眉:“沒事,肚子有點疼。”

殷成瀾一驚,一旁整理桌子的連按歌道:“該不會是要生了吧?”

靈江愣了愣:“我不知道。”

……

殷成瀾和連按歌将靈江弄到床上時,他渾身的衣裳已經被冷汗濕透了,靈江躺在床上,忍着疼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還有點不可思議。

這就要生了?

他以為自己要揣很久的。

天才蒙蒙亮,連按歌連跑帶叫去拖嚴楚,讓他幫忙接生。

殷成瀾坐在床邊握住靈江的手,額頭也冒出了汗,看起來有些慌張:“沒事沒事,乖,疼就咬我。”

說着把手遞到他唇邊。

靈江蒼白着臉一笑:“我又不是女人,能忍住,放心好了。”

他頓了頓,望着屋頂,略帶疑惑道:“就是……我不知道怎麽生。”

殷成瀾也不知道,被睡夢中晃醒拖過來的嚴楚更是不知道。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站在床邊直勾勾看着臉色越發蒼白虛弱的靈江,這幾個人丢出去都是運籌帷幄的主,這會兒卻都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連按歌道:“我記得先要大聲叫,你叫叫試試?”

季玉山道:“對,還有吸氣呼氣,你這樣試一下。”

最後,好歹是大夫的嚴楚把了把靈江的脈,在他腹部按了按,收回手,說道:“不然,先把褲子脫了吧。”

靈江:“……”

靈江自然不肯,求助般望向殷成瀾,男人攥着靈江的手鼓起青筋,隐隐發顫,交握的兩只手滿是緊張的汗水。

靈江穩了穩心神,咬牙說:“你們都出去,讓我自己來。”

殷成瀾道:“我幫你。”

靈江擡起他握着自己的手,側頭親了親,微微一笑:“出去吧,我不想讓你看着我。”

他眼裏濕漉漉的,墨發粘在白皙的面龐,他越疼,臉上就越鎮定,靈江低低的喘氣,無聲的請求殷成瀾。

他可以驕傲牛逼的宣布自己能生蛋,但絕不能像女人一樣在人面前呻吟生子。

這是他的尊嚴,不容任何人侵犯。

殷成瀾被他目光震撼,縱然心疼心慌的難以自抑,但他仍舊用盡力氣,讓自己的視線從靈江身上剝離下來,艱難的轉過身,說:“好,我出去等。”

率先離開了屋子。

蛋他爹都先走了,其餘人更沒有理由留下來,片刻後就給靈江騰出了屋子。

人一走,靈江松了一口氣,幻出原形,笨拙的趴到枕頭上,撅着小屁股,思索怎麽把鳥蛋下出來。

他的肚子又是一陣痛楚的收縮,靈江對疼痛極為能忍,這股疼好像撕着他的五髒六腑,而靈江只是尾翼狠狠一顫就忍了過去。

不過他覺得爪爪一沉,有什麽東西就掉了下來,砸到他的爪了。

靈江從小翅膀下看去,看見他那兩根丫形的爪爪中間躺着一枚鹌鹑蛋。

屋外的人焦急等候着,雖然出來是出來了,但殷成瀾臉色比方才更為猙獰可怕,他坐在門前的地上,陰沉的看着腳前的那片地,細細的血水從他唇角流下來。

嚴楚按着他的脈搏:“殷閣主,你的毒不能再發作了!”

殷成瀾抽出自己的手,張嘴吐出一口烏黑的血水,他冷靜的擦了擦,好像用盡所有的溫柔,啞聲對着屋門道:“寶貝兒,你還疼嗎?”

屋裏半晌才回:“進來吧。”

他們一湧而進,看見床上的小黃鳥用小翅膀捧着一個和鹌鹑蛋一模一樣的鳥蛋,揚起頭看着他們,手足無措道:“怎麽孵?”

坐上去嗎?

他怕自己一屁股壓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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