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塵埃落定(四)

馬蹄踏過花泥, 在山谷蜿蜒小路中奔向遠方。

連按歌駕車, 腿上趴着呼呼大睡的野橘貓,嚴楚交代過此貓他喂養很多年了,有感情, 務必要一同帶回去。

不過自從殷紅火再也不喵喵叫後,橘貓一見到他, 就一副認賊作父的沉痛表情, 再也不給他舔毛毛了。

殷紅火認為造成他再也不好看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家那只兇殘的小黃鳥, 便每日睡醒後頂着一頭亂毛蹲到靈江面前,讓他沾水給自己梳毛。

小黃鳥不耐煩的給他稀疏的呆毛抓出型,一邊心裏想不通。

臭美,怎會如此臭美。

抽抽搭搭了一路的小崽子哭累了, 擦擦鼻涕,團成一粒芝麻餡的小湯圓, 縮在靈江翅膀下面睡着了。

雖然滿口答應不和爹爹睡, 但爹爹的翅膀下面永遠睡着最舒服。

他們卧在馬車鋪開的被子上, 靈江用翅膀輕輕拍着小崽子, 哄他入睡,在殷紅火睡熟後,就扒着他小腦袋上的呆毛,看見那撮柔軟的羽冠根部泛着一片紅。

在殷成瀾手心劃拉:“他的毛變色了,不知為何。”

佛火鳳凰應該是從頭到尾的淺黃,沒有一絲雜色。

殷成瀾湊過去細看,翻了翻小崽子身上其他羽毛:“羽翼生長良好, 再過不久他就會和你一模一樣了,至于頭上這點紅,目前看不出異樣。”

殷成瀾沉吟:“會不會因為我的原因?”

畢竟殷紅火的身上流了他的血脈。

靈江瞅他一眼,并不認同,因為殷成瀾又不是紅的,幸好至今為止殷紅火并沒有災病和異常,靈江也就随他自己長了。

這時候,馬車不知路過什麽地方,遠遠地傳來一陣清爽的笑聲,殷成瀾撩開車簾,看見遠處兩匹馬并肩縱橫,馬上的年輕人揚鞭飛馳,肆意潇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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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和他們擦肩而過。

滾滾紅塵,有些人的江湖才剛剛開始。

馬蹄帶起陣陣青草的芳香,殷成瀾勾起唇,望着趴在自己腿上打瞌睡的小黃鳥:“有件事沒告訴你。”

靈江撩起眼皮,殷成瀾小心翼翼的把一團小崽子挪到身後的枕頭上,掀開披在自己腿上的錦被,他眼裏藏着濃烈的笑意,在靈江疑惑的目光下,輕輕動了下自己那雙廢了多年的腿。

不是借住手,而是他的腿真的有了反應,雖然只是細微的動靜,可已經讓殷成瀾足夠慶幸感激了。

靈江一下子好像被那抹微弱的動靜吸引了,他飛到殷成瀾腿上,示意他再動一下,殷成瀾依言照做,靈江的黑豆小眼裏頓時亮了起來。

他的腿真的還能好,這是他從未奢望過的結果。

靈江站在他的腿上,低頭感受着來自殷成瀾的溫熱和他身上血液流動脈絡的起伏,靈江吸了一口氣,縱然後脊的傷早已痊愈,可斷骨剜椎之痛還歷歷在目,一想起便疼他渾身發顫。

但現在他明白,一切都值得了。

“多謝……你。”殷成瀾眼底有淡淡紅暈,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胸腔翻湧。

靈江也有點激動,想哭,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緒,站在他腿上,甩甩腦袋上的呆毛,洋洋得意,耀武揚威的在他身上寫道:“能好,就快點好,等你站起來了,我有幾個姿勢想和你……”

說到一半,靈江忽然想起什麽,收回了爪子,遺憾的笑了笑。

他沒有法術了,他不能變成人了,他們再也不能彼此交融,給予對方無與倫比的歡愉。

殷成瀾心疼的垂眼和他對視,喉結滾動,眼底痛楚。

靈江飛到他肩頭,拍拍他的腦袋,大咧咧的安慰他,滿不在乎的在他臉上就地寫道:“不能就不能吧,沒什麽要緊的,大不了就是以後我們互相摸摸好了。”

殷成瀾嘶啞道:“我欠你的。”

靈江點點頭,寫:“确實是你欠我的,不如這樣吧,反正你睡不成我了,找個時間你趴下,讓我試試捅一下,我的真身比較小,你不會受傷的……”

殷成瀾那股深深的歉疚就這麽如鲠在喉,化作一股滾燙的紅暈燒上了臉頰。

他有點惱羞成怒,低聲說:“什麽時候了,你還想這事!”

靈江冷笑一聲,瞥他,快速在他臉上寫道:“上次我睡着時,誰摸我屁股的?”

摸着他的小菊花,戀戀不舍,逡巡不去。

要不是太小了,一捅就穿,是不是早都想進去了!

連鳥的屁屁都打主意。

別以為他不知道,當他是傻啊。

殷成瀾臉一紅,忽然發現論起變态,他和靈江果然不相上下。

一個月後,神醫谷,嚴楚和季玉山終于見到了破殼的小鳥崽。

殷紅火把小眼睛睜的大大的,滴溜溜的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

季玉山剝了一把瓜子,捏在手裏逗鳥:“乖乖,叫叔叔。”

殷紅火裝的一臉天真無邪小可愛,奶聲奶氣叫道:“蘇蘇。”

季玉山心裏軟的一塌糊塗:“真乖。”

殷紅火得到瓜子,坐在季玉山手裏用爪子抱着往嘴裏啃,他斜眼瞅着一聲不吭漠然的嚴楚,又轉到季玉山、靈江和殷成瀾身上,轉了一遍後,嬌滴滴的說:“蘇蘇好。”

“真是太乖了,你還想吃什麽,叔叔給你做。”季玉山被他一叫,猶如豬油蒙了心,高興的嘴快裂到耳朵根了。

嚴楚看着他,冷漠的撇了下唇角。

殷紅火羞爹的睜着大大的眼,扭捏說:“都給嗎?”

季玉山忙點點頭。

殷紅火小翅膀偷偷指了指嚴楚:“那個蘇蘇的臉圓圓,鳥鳥想摸摸。”

嚴神醫天生一張不茍言笑的娃娃臉,曾令多少初見者驚嘆和豔羨,然而對他本人而言,此事猶如他的死穴,任誰提起都要承受他雷霆風雨的怒氣。

他的臉究竟是有多可愛,連鳥見了都想摸?嚴楚一聽,臉頓時黑了下來,陰沉沉的盯着這只鳥,尋思怎麽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将他剝毛下水煮。

不過他是不敢的,因為就在殷紅火說完之後,季玉山楞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将殷紅火托在手裏送到嚴楚臉邊,笑眯眯道:“給你摸摸,阿楚的臉真的很好摸。”

嚴楚心裏方才的刀光血雨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真是想怒都怒不起來,不愧是小賤鳥和殷大閣主的骨血,能說會道,能演善騙,對人對事一針見血,一下子就掐對了他的脈門,妥妥一個衣冠楚楚的小尾巴狼。

殷紅火心滿意足的摸完嚴楚的臉,回到靈江身邊,認真的啾啾說道:“鳥鳥能長一樣嗎?”

圓圓的,滑滑的,很可愛。

靈江無情的打擊他,啾啾的回:“不能,你只能和我長得一樣。”

小鳥怔了怔,小嘴一抽一抽的,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殷成瀾一見他要哭,頭都疼了,在小鳥崽咧嘴的時候,眼疾手快将一粒瓜子塞了進去,小鳥崽嘗到鹹香的味道,轉眼就把臉圓不圓抛之腦後,沒出息的坐在他肩頭啃起瓜子來。

見識過小鳥崽的沒皮沒臉,嚴楚飛快打消了自己想生娃的念頭,他熬着解藥,憤怒的想,為什麽要生個禍害遺留人間呢,百姓生活的還不夠慘嗎。

最後一貼解藥伴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清苦灌進了殷成瀾喉嚨裏,他一飲而下,昏睡了好幾天。

殷成瀾昏睡不醒的時候,殷紅火就陪靈江守在床邊,一聽見風吹草動,就倏地支起腦袋去看殷成瀾的臉。

然而男人已經閉着眼,沒有一絲反應,他失落的縮回腦袋,靠到靈江身上,紅着眼睛喚:“爹爹……”

靈江摸摸他的腦袋,覺得小東西還有點良心。

待到殷成瀾睜開眼,又過了十幾日。

已經是盛夏季節,外面柳濃花紅,蟬鳴聒噪,他睜開眼,看見枕邊一大一小兩團小黃鳥睡的忘乎所以。

殷成瀾勾起唇角,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在痛快。

嚴楚為殷成瀾紮針,活絡他雙腿的經脈,讓他重新恢複知覺,試圖行走。

就在殷成瀾能站起來緩慢行走時,有一日,殷紅火正站在他爹爹肩頭鳥仗人勢,在神醫谷裏耀武揚威時,忽然感覺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從骨頭裏彌漫開,他小小年紀沒經歷過這種痛楚,嘤的哭了出來,一頭栽了下去。

殷成瀾眼疾手快的接住,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便掉進了他懷裏。

小娃娃圓圓的眼睛還帶着淚花,和殷成瀾面面相觑,他兩三歲的樣子,生的唇紅齒白,臉小小的,眉心有一點紅痣,眼如星辰,明亮剔透,活脫脫一個小靈江。

殷紅火低頭瞅瞅自己小手,捏捏自己的小肚子,再摸摸小腳,眨巴眨巴眼睛,破涕而笑,吹出一個鼻涕泡,說:“圓圓,好看。”

殷成瀾用衣裳裹住他,對兒子的眼光不敢茍同,但又想寵着他,違心說道:“嗯,真圓,真好看。”

靈江第一次見到他人形的小鳥崽時,上上下下挑剔的打量一番,啾道:“還成。”

殷紅火握着小拳頭遞到他面前:“好看。”

他可好看了。

他一擡眼,靈江看見了他眉心那枚小痔,嫣然如血,明豔灼灼,仿佛萬裏河山的豔色都收進了他眉心,精致的幾乎刺目。

靈江出神的看着,伸出翅膀碰上殷紅火的眉心。

他輕輕點上去的一瞬間,淡黃色身影開始抽長,變幻,流光四溢。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黃衫曳地,鬓如刀裁,目似寒星的俊美青年緩緩出現在殷成瀾和殷紅火面前。

靈江蹲在地上,修長勻稱的手指摩挲着殷紅火的眉心,一個許久未聞的聲音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那聲音疏離淡漠千萬年都未曾改變,此時卻帶着一點輕喟,溫聲喚了他最後一次。

——小鳳凰。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星月輪轉,山川瀑布,鷹飛獸嘯,水晶冰宮裏無聲相望,鎏金似火。

輾轉歲月,人間煙火,十生十世,萬海峰頂上驚鴻一瞥,從未離開。

“靈江?”

靈江看着殷成瀾,混不吝地勾唇笑起來,他肩膀聳動,笑的沒心沒肺,眼角卻緩緩落下一滴淚。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嗯。。。寫完了,回頭一看,尼瑪,小攻好可怕,設了個大局追媳婦。

完結撒花花。

過幾天發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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