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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衛珩派來給七姑娘送東西的是兩個膀大腰粗的下等婆子。

她們日常都是管些看門灑掃的活計,素日裏接觸到的最大牌面兒也就是太太姑娘身邊的二等丫鬟,能和橘堇這樣的貼身丫頭搭個話頭,都是可以吹噓好幾番的大事。

因而頭道離主子的院落這麽近,婆子們不免有些慌亂,面容拘謹,步履匆匆,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擱箱子時用勁一大,就在青磚石地上磕出“嘭”的一聲重響。

可把邁着小腿跑過來的宜臻吓了一跳。

小姑娘一步一個臺階地邁到院門邊,幼圓的眼眸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大木箱,發出一聲驚訝的感嘆:“原來這樣大呀。”

确實,衛珩差人送過來的箱子足有三四十寸高,堪堪到了宜臻的額頭,結結實實地擺在地面上,看着分量就不輕。

難怪要使喚兩個力氣大的粗使婆子來送。

宜臻看了一會兒,按捺不住就要伸手去開箱子。

一旁候着的二等丫鬟小鼓連忙阻止她:“姑娘,您的手可不能這麽折騰了,您要開只管吩咐一聲,奴婢幫您開。”

說着,她的手就往鎖扣處伸去。

但還沒等落下,便立馬犯了難。

這大木箱子的鎖扣與尋常的鎖不盡相同。

不是用鐵扣壓着的,也沒有鎖孔插鑰匙,反而挂了個長型的銅條,銅條上套着三個環形圈,每個環形圈上都按等距刻了些沒頭沒尾的隸體字。

小鼓何曾見過這樣式的鎖。

倒是橘堇,是府上的家生子,從小随着親娘老子在主子身邊伺候,也算有些見識,便道:“這莫非是什麽機關鎖不成?樣式倒新奇,從前竟是沒見過呢。”

宜臻立刻扭回頭來:“你可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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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會開。

見都沒見過,更遑論開。

橘堇遲疑片刻,低眉順眼地躬身認罪:“奴婢......應是不會。”

小姑娘頓時失望極了。

這就好比,舅舅曾經送了她好多套魯班鎖,她卻一個都不會解。

讓人又氣又難過。

好在這時,祝宜寧也緩步走了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便俯身親自去轉銅條上的幾個環形圈,而後按下右側的梅花雕。

“嗒”的一聲,銅鎖居然自動彈開了。

周圍的丫鬟婆子連帶着宜臻都忍不住驚呼一聲。

宜臻眨了眨眼睛,指着那個彈開的銅鎖,仰頭問嫡姐:“大姐姐,這上頭是不是就是我的姓名?”

丫鬟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訝異道:“咦,還真是呢。”

剛才瞧着沒頭沒尾的幾圈字,此刻轉動着解開了,才發現最後躺在鎖面上方的居然正正好是“祝宜臻”三個字。

倒雖說機關不見得多高明,但這份心思設計,倒叫人不得不感嘆一句精巧。

便是連祝宜寧,也忍不住颔首道:“江南這些小玩意兒,做的倒是新鮮。”

于是宜臻想了一會兒,忽而覺得很快活。

她長到三歲,有好大一個庫房,卻也沒有一個箱子像眼前這個一樣,得用自己的姓名才能打開。

大姐姐也沒有,亭钰也沒有,獨她一份兒呢。

“那我們可得快把這個藏嚴實了。”

奶娃娃扭過頭,鼓着臉,十分嚴肅,“要是再讓五姐姐見着了,她還要搶,又要被她砸壞了。”

橘堇忍俊不禁:“姑娘您可放了心,五姑娘被老太太罰了抄論語,一時半會兒怕是出不來院子,您只管頑着,咱們不瞧她。”

說話間,她一邊就打開了地上的大木箱子。

合頁轉動,箱蓋與箱身發出緩慢的“吱呀”一聲,裏頭的物件兒便徹底展露在日頭底下。

率先入目的是個巨大的赭石色布熊娃娃,也不知是用什麽動物的皮毛縫制的,內裏又塞了什麽芯,摸上去又茸又軟,舒服的緊。

從箱子裏把它抱出來後,尺寸更是大的唬人,橘堇眼瞧着,都足夠讓自家姑娘躺在熊娃娃的肚皮上睡覺了。

宜臻瞧見這個大的吓人的娃娃之後,也愣在那裏,老半天才瞪着眼睛拍掌笑:“果真和我一般高呢,珩哥兒沒騙人。”

聽到這一聲“珩哥兒”,祝宜寧忍不住蹙了蹙眉。

但看着小姑娘還處在興奮之中,又那麽小小一團,天真懵懂一派稚氣,她嘆口氣,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除了娃娃,箱子裏還擺了兩個中等尺寸的木盒。

這兩個木盒就是沒再安機關了,打開後,只見一個盒子裏裝滿了形狀各異的小木頭,許是怕人看不懂,旁邊特地附了幾張圖紙,細畫了這些小木頭要如何才能搭出亭臺樓閣,車船橋廊。

設計之精巧,構思之新奇,簡直讓人咋舌。

另一個盒子裏,裝着的則是一座用木材雕刻而成的小宅子。

這倒不出彩,畢竟木雕處處都有,二太太屋內的多寶閣上便有好些。

和那些名家木雕比起來,這座宅子的雕工和用料都只能稱是樸素。

出彩的是,小宅子內裏,居然塞着許多塗色豔麗的陶土娃娃。

有在書桌前看書的,有在院子裏栽花的,有灑掃的,有裁布的,姿态各異,構成好一幅俗世煙火宅院圖。

雖然這些娃娃,沒有一個的做工比得上宜臻被摔碎的那個瓷娃娃。

但七七八八攢在一起,擺在四面通透的小型木雕院落中,就顯得尤其稀罕,尤其精致。

別說是擡着箱子過來的粗使婆子們,就連見多了市面的小鼓和橘堇,都被這新奇的一大箱子“玩具”給震懾的怔了好一會兒。

隔了半晌,宜臻都快把娃娃從箱子裏全攬出來了,丫鬟們才感嘆道:“沒想到江南有這麽多別致的物件兒,怪不得舅老爺流連忘返,說那是個神仙地兒呢。”

祝宜寧沒應聲,望着小妹妹歡喜的背影,眸色沉了沉。

她想的是,舅舅在江南任刺史,平日裏最愛搜羅些新鮮玩意兒,隔三差五就給宜臻送過來,但至多也不過是樣式精美些的瓷娃娃,花樣新鮮些的香囊繡品,可從來沒見過還有這些奇巧玩意兒的。

衛珩能折騰出這麽一箱子禮,怕是也費了不少功夫。

看來,衛家也是知道自己攀上了一座多麽粗壯的靠山,挖空了心思要讨好呢。

他不讨好便罷。

一讨好,祝宜寧反倒更看不上眼這樁娃娃親了。

撇開家世背景這些不談,真真要是有些風骨和傲氣的人家,見着親家勢大,更該把精力放在子孫的念書教養上,到時候借着祝家的勢,在科舉上開出幾畝地,未嘗不是一道錦繡良梯。

卻偏偏輕重不分,花心思做這些谄媚讨好之事,實在是落了下乘。

“上次蒲家的辰哥兒過來,送了宜臻一副白玉筆架,這次衛家的來,卻拿來這麽一箱子玩意兒。”

祝宜寧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怪道人家要說家學淵源。”

蒲家辰哥兒是國子監祭酒蒲老太爺的嫡次孫,也是自小和府上五姑娘訂了娃娃親的親表兄。

而至于為什麽訂下這樁娃娃親,還得追溯回四年前的那場大事。

四年年,祝老太爺受到調任回京,卻在回京的途中,不幸落到一窩兇匪手裏。

最後能在兇匪手中死裏逃生,平平安安地回到府中,全靠了一位過路人的舍命相救,臨終之際,對方什麽要求也沒提,只含淚把自己的嫡長孫托付給了老太爺。

這位過路人,就是衛珩的親祖父,時任獨峰書院的夫子,不惑之年,便喪命與山匪之手。

祝老太爺受了這大恩,思來想去,覺得非一樁兒女親事不能夠報。

但當時祝府上和衛珩年歲相當的,也就兩位姑娘。

一位是比衛珩長兩年的四房長女,如今府上的五姑娘宜嘉。

一位就是剛出襁褓的祝宜臻。

四房的老爺祝明晟是庶子,可其姨娘卻向來受寵的緊,不知怎麽的,居然在私下裏率先探出了老太爺這個念頭。

四太太當即就坐不住了,為了避免千嬌百寵的女兒被嫁進那樣的窮酸市井之家,她雷厲風行地給自己嫡姐去了信,也不知許了什麽好處,竟然說動蒲夫人給出了自己嫡次子的庚帖。

是以,這幢倒黴的婚事,就這麽落到了當時還嗷嗷待哺的宜臻頭上。

去歲七夕,蒲家的辰哥兒正巧來府上拜訪,贈了宜臻一個白玉筆架做生辰禮。

七歲稚齡的小公子,言語間已經很有樣子了,眉目清正,行事沉穩,據說書也念的極好,早已被獨峰書院的嚴院長收為關門弟子。

和那位衛縣令家的長子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當日二太太回來,氣的砸了半院子的花瓶。

真真意難平。

祝宜寧的大丫鬟雲鹿正好取來狐裘,披在她身上,見她愁眉不展,忙勸慰道:“姑娘可放寬了心,七姑娘打小兒福氣足,日後苦盡甘來也不定呢,左右都是那麽大的娃娃,摸不準衛公子日後便有大出息了。”

祝宜寧恹恹地收回目光:“成日琢磨在玩樂堆裏,能有什麽出息,至多不養成個纨绔便最好了。”

......

宜臻年歲還小,不懂這些。

她只記得,蒲家的那個小公子,成日裏就是關在屋子裏練字看書,不能跑不能跳,連鹦鹉兒都怕。

說話時總高高在上的,還笑亭钰蠢笨,說他朽木不可雕也,瞧不起任何人,讨厭的很。

就像祖母養的那只的大白鵝,“軋軋軋”叫個不停,走路一搖一擺難看的緊,還亂啄人。

但是珩哥兒就不這樣。

珩哥兒幫她說話,很有膽子,都不怕祖母。還送了她好多新奇的玩意兒。

她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怎麽了夕夕?”

“珩哥兒好。”

小姑娘仰着臉,眼睛圓溜溜的,又黑又亮,語氣十分認真:“珩哥兒比蒲大鵝好。”

她拍拍胸脯,一副十分慶幸的模樣:“幸好我不是五姐姐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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