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辇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尺游絲争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一首詩只抄了一半,窗外就起了風,帶來撲鼻的草木花香,聞起來惬意的很。
今日明明是大暑,午前卻忽然下了一場雨,整個熱意便降了下來,這會子穿着紗衣,都能感覺到手臂處被雨絲沁過的涼意。
宜臻撂下筆,将宣紙晾在一旁,任風吹平紙上未幹的墨跡。
而後卷下衣袖,起身吩咐道:“擺膳罷。”
這是前朝詩人于長安寫的一首七言,詩中極近溢美,道盡了都城的繁華盛景。
而後大宣建朝,雖遷都京城,可經營至今,也不遜前朝舊都長安。
天子腳下,便是京城的九品芝麻官,都比外任的縣丞吃香許多。
只是,若骨肉分離,久不能見,寄人籬下似的獨個兒長在別人手底下,那即便再繁華,又有何歡喜呢?
聖旨已下,秋分前,祝二老爺必要到任上就職,從京城往黎州,路途遙遠,拖家帶口的如何也要行上一兩月,若是行程中再遇上些什麽耽擱了行程,無法及時就任,那就真是抗旨的罪過了。
是以祝二老爺當機立斷,決定輕裝從簡,大暑之後便啓程南下。
而今日就是大暑了。
一年之中天氣最炎熱的時頭,在這時刻奔波去西南,還不知路上要吃多少苦楚。
這兩日,整個二房都陷在離別的愁緒中,便是連竹籬居的丫鬟們,都低眉垂眼的,沒個笑臉。
當然,滿心眼裏愁別離的只是祝二太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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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那些姨娘庶子女們來說,更多的還是對黎州苦寒的惶恐與懼怕。
聽說四姑娘在屋裏頭已經哭了好幾通,日日都可以聞見杯子碎裂聲,鬧着非要她姨娘也去求老爺老太太,好讓自己和五姑娘一樣留下來。
三少爺則一聲不吭,面如寒霜,瞧誰都是陰陰郁郁的,讓人怕的不敢多看。
确實也是,他與五少爺亭詹同是二房庶出,偏偏同母不同命,五少爺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老太太屋裏,如珠如寶地養大,寵的比嫡出的亭钰還要張揚些。
如今親父調任,也因了老太太的緣故,不必跟去黎州。
而他呢,論身份比不得亭钰,論得寵比不得亭詹,書讀的再好又有何用,還不是要随父親前往任上,在那苦寒之地吃苦受難。
只他比他親姐姐又聰明幾分,知曉這時候再哭再鬧也無用,還不如裝乖讨好了父親,日後未必不能再科考入京。
可與同母弟弟的不同境遇,到底還是讓他對自己親娘生了恨。
柳姨娘被這一雙兒女折騰的越發憔悴,又惦念着老太太屋裏的幼子,熬夜收拾着細軟行當,精神頭看上去并不比祝太太好多少。
這滿房的糟亂與愁苦之中,唯有祝宜臻不動聲色,面色如常。
打從祝二老爺被削爵外放的調令傳下來,到如今,她一滴淚也沒流。
舉手投足還是如往常,請安問禮時鎮定自若,仿佛一點兒也不把父親的遭遇放在心上。
有下人們在私底下議論起來,都說平日裏五姑娘看着最心善慈悲不過,到了關鍵時刻,才瞧出幾分真性情來。
二老爺出了這樣的事兒,還只顧自己,面上半點哀容沒有,實在是太冷清自私了些。
宜臻垂眸,全當沒聽見。
事實上,她不是不惶恐的,也不是不傷別離的。
只是父親後日便要啓程,對她來說,與其拿這時日來落淚傷情,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去安排行程。
她這兩日,先是幫着母親打點了府中上下未盡的事務,将管家權移交給祖母院裏的喬嬷嬷,而後再拿昭華郡主做借口,将母親手裏打算置賣出去的田産地契,鋪面股東,都一股腦兒搬到了軒雅居去,讓那兒的東家開個公道價。
這還是軒雅居那頭自己派了人來說的。
“衛老爺的調任下的急,聽聞府上打算趁早處置了在京城的産業,這麽多田地古董匆匆出售,一時半會兒的只能折價賣了,想必姑娘自己也心疼。我們主子說,祝姑娘若是尋不到合适的買主,可以将東西都送到軒雅居來,金掌櫃定會給您開個公道的價錢。”
“或是祝姑娘要信得過我們主子,也可簽了契紙,将鋪面田産給了金掌櫃代為經營,雖說每年要抽一成的利,總也絕不會讓您吃虧就是了。至于那些子藥材擺件,若是姑娘覺着放在府裏不放心,主子正好在京城有個空院子,可租了給您用,那兒日夜都有人看守着,絕不會讓您的東西少了一丁點兒。”
那傳話的仆從頓了頓,小心翼翼道:“主子還說......說便是您有法子鬥得過祝府裏的窮親戚,也少把心思花在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上,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練幾張大字,多寫幾道算題,整日裏陷在雞零狗碎裏,腦子只會越來越不靈光。”
他說完後,把頭埋的更低了些,一副任打任罵,絕不反抗的老實樣兒。
宜臻沒打他也沒罵他,這話雖不客氣了些,個中道理卻說的極是。
且聽完對方擺到她面前的這兩個法子後,她極想選第二個。
盡管還要讓出去一成利,可衛珩手底下的掌櫃都是什麽人物?
讓金掌櫃幫忙經營,別說一成利,便是三成利宜臻也願意屁颠屁颠地送過去。
少女搭着桌面輕敲手指,沉默着思索了很久,最終還是輕輕嘆口氣:“我知曉了,替我謝謝你們主子,明日我就派人将東西送到軒雅居去。你讓你們掌櫃的看着給個價就好了,畢竟是我們着急出手,便是價錢稍低一些,也無妨的。”
雖然,宜臻打心眼兒裏想選第二個法子。
但她知曉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選。
占衛珩便宜倒是其次,最要緊的是,母親那兒又該怎麽說呢?
又拿昭華郡主出來當借口嗎?
可不過一次不得已的救命恩而已,難道還真值當郡主這樣費心?
母親又不是傻子,如何能信。
便是母親會信......
——宜臻也不願這樣說。
明明就是衛珩花的心血費的人力幫的忙,憑什麽輕輕巧巧地就要安到別人頭上去呢?
這樣對他太不公道了。
宜臻沒有等到第二日,當天夜裏,她就順順當當地說服了尚還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母親,将要置賣的行當都送到了軒雅居。
金掌櫃會做人,有分寸,并不看着宜臻的面子上開高價,也沒有故意壓價占便宜,最後收回來的銀票,不多不少恰如其分,讓宜臻松了口氣,祝二太太也很滿意。
至于庫房裏的物件兒,全搬出去是不可能的,那樣動靜鬧得太大,估計連老太太都要遣人來問。
她就只挑了些值錢的,稀罕的,最遭人惦記的,一部分換成現銀,一部分搬到了自己屋內,剩下的便聽天由命,能守住多少是多少了。
不過短短兩日之內,能折騰出這麽一個結果,祝二太太已是覺着十分滿意。
她看着女兒遞過來的一匣子銀票,忍不住又落了淚:“我的夕夕長大了,比你姐姐本事還強些,日後娘親不在身邊,你自己個兒在這深宅大院裏過活,萬不能如往日一般逞強......”
是的。
宜臻要留在京城的事兒,如今已是板上釘釘,由祝老太太親口發過話了。
大房和三房是如何震驚任何不信暫且不說,為了此事,連祝二老爺都在百忙之中專門來抽出空來問了小女兒一通。
宜臻把跟母親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又重複了一遍,半真半假,聽不出任何端倪。
祝二老爺摸着胡須沉默半晌,面色沉沉的,也瞧不出什麽情緒來。
“衛家那小子,是個有本事的。”他低聲道,“往日還是我小瞧了他......這樣也好,好歹日後你有個依靠,也讓你母親心裏好過些。”
宜臻想,父親應是猜出了幾分真相罷。
畢竟他身在局裏頭,最是知曉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得到這樣輕輕放過的好下場,絕無可能僅憑運氣。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他再神機妙算,也無用處了。
能保住命不下牢獄,便是最好的結果。
......
大姐姐和亭钰都不在府中,父親又一貫端方,與兒女們都不親近,宜臻便只用應付母親的眼淚,說着說着,自己也被自己的好話勸服,倒也不覺得如何傷感了。
這兩日裏唯一讓她有些驚訝的事兒,便是二姐姐來找了她。
對于宜臻來說,這真是太稀罕的事了——
大暑之後的第二日清晨,她早早便起了。
因午後父親便要啓程,所以天還沒亮,整個二房便是一副喧鬧之景,四處都在收拾行程。
宜臻還未走到母親院中,就在竹籬居外的青石小階上迎面撞上了二姐姐。
祝二姑娘今日又換了一身打扮,月白的廣袖流仙裙,白底藍紋的鳳頭履,發髻高束,從清晨的霧氣裏緩緩行來,就如月宮裏的廣寒仙子,高高在上,清冷不可及。
自小宜臻便覺得,二姐姐和府裏其他姐妹們都不太一樣。
不愛花不愛粉,哪怕逢年過節,衣裳也都是月白淺藕,發飾簡單,冷冰冰的不似閨閣裏嬌養的姑娘。
祖父說她勝若男子,宜臻是贊同的。
母親說她目下無塵,眼睛裏頭瞧不進人,宜臻也是贊同的。
可不論二姐姐如何聰慧如何清高,那都是二姐姐自己,宜臻從未多關注一眼,多幹涉一絲。
她覺着人來這世上短短一遭,就活那麽幾十年,能管好自己便已經是很難得的事兒了。
也正因為如此,她怎樣都不明白,為何總有些人那樣的空閑,自己的事兒不說,旁人的也時刻放在心裏,看不順眼了便要來插上幾手。
“五妹妹。”
清晨的薄霧中,廣袖女子的嗓音清如泉水,清淩淩的,正正好落在宜臻腳跟前。
對方垂着眸,嗓音平靜,“聽祖母說,你與惠妃有些交情?”
祖母會把自己的事兒告訴二姐姐,宜臻并不稀奇。
畢竟二姐姐自小便能随意進出祖父的書房,連朝堂上的政事祖父都願意與她讨論,祖父去後,祖母自然也愛屋及烏。
惠妃來信這樣大的事兒,如何能不與她商量。
但宜臻并不答話,只屈膝行了禮:“二姐姐好。”
祝二姑娘并不在意這份禮。
“我本不欲與你多說,許多消息你摸不着,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可如今你既已留在了府中,有些事兒便不是你一人的事兒了。”
她的神情淡淡的,語氣裏也帶幾分漫不經心,“惠妃如今勢大,你托了她來說話,祖母确實不能不應,可一朝得勢,不代表一輩子得勢,你長到這個年紀,是該學學這些道理了。”
小院子外靜了片刻。
少女彎彎唇:“二姐姐說這話,我不明白。”
“你現在不明白,回去琢磨琢磨也總會明白。今日看在祖母的面上,我勸你一句,有些人還是遠着些好,你以為自己靠了多大的背景,實際上不知道怎麽被人當做棋子使呢。”
這話說的倒好笑了。
“宜臻從未覺得自己靠了多大的背景。祖母若是真覺得為難,不答應便是了,惠妃娘娘只是看着昭華郡主的面兒上順手幫個小忙罷了,便是駁了她,也不會如何的。”
宜臻是真的覺得啼笑皆非。
亭詹都能留下來,她一個女兒,不随父親去任上,難不成真的就如何為難了嗎?
求祖母留她這個孫女兒在京中,還要專門托惠妃娘娘寫信,讓外人列了條件來跟親長輩換,本就是十分荒唐的事兒。
一般人家都恨不得趕緊扯塊遮羞布蓋上才好,他們反倒還真有臉拿這個來說嘴了。
果真是如同衛珩所說的,這世上有的人,你都無法想象能無恥到什麽理直氣壯的地步。
祝亭霜蹙蹙眉:“我忙得很,沒有空在這兒與你掰扯這些,你若真固執至此不肯聽勸,我也懶得費這個功夫。只是惠妃膝下的兩個皇子與太子關系如何,想必你自己也清楚的很,日後要是落得跟你父親一樣的下場,莫怪我沒提醒過你便是了。”
說話便說話,勸告便勸告,哪怕二姐姐語氣再壞些,宜臻也覺着無所謂。
可一言不合便要扯上自己父母,便真是讨厭投了。
有那麽一刻,“我父親下場再如何,也比你父親好些”這話都要脫口而出了。
但最終她還是忍住了,覺得自己這樣的好姑娘,不能如此刻薄。
小姑娘眼眸微擡,腦海裏浮現出衛珩那副懶洋洋的,萬事萬物都看不上眼的神情,學着他的語氣,淡淡道:“惠妃不能一輩子得勢,難不成二姐姐就真覺得,太子可以?”
祝亭霜沒在意她的話,卻真的是被她的神情給惹到了,語氣微冷:“我是好心提醒你,宜臻,你不聽便不聽,沒必要非得和我辯駁這個。”
而後也沒興致再談,拂下衣袖,直接邁步離開。
錯身而過時,還留給她一個孺子不可教的可悲眼神。
宜臻便覺得有些無趣。
衛珩說,世人總愛裝高深,知八分時,非要裝作他知道十分,說不過人時,便要假裝懶得與人多說。
仿佛這樣自己就真的厲害了起來似的。
其實不過都是自以為是的跳梁小醜,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惠妃靠不住,太子又如何呢?
衛珩早說了,整個朝廷,壓根兒找不出一個眼界寬闊些的皇子。
便是連百官嘴裏文韬武略最出衆的太子,眼睛裏頭盯着的也不過就是那個位子,至多再瞧一瞧北邊的鞑子罷了。
可大宣如今最要緊的,不是北境,也不是南疆,而是四起的洪旱地嘯,上奏也不敢報實數的餓殍流民,貪腐不斷的京官地方官。
太子看不見這些,看見了這些的底下官員也不敢告訴他
因為太子骨子裏就沒有衛珩聰明。
世人總愛裝高深,知八分時,非要裝作他知道十分。
可衛珩不是,他是知道十分,還非要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宜臻想着,又惆悵地耷拉下腦袋。
若衛珩能這樣裝一輩子就好了。
這樣,就只有自己知曉他有多厲害多好多了不起了。
別人都不知曉。
別人都不與她搶。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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