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就在宜臻有千言萬語未道盡,卻不知該如何與衛珩說的時候,車轱辘已經滾過青石地磚,繞過幽暗狹窄的巷子,很快到了軒雅居前。
茶樓已經阖了門,樓前小院裏挂着兩盞漂亮的五角燈,夜風送來春杏草木香,還有此起彼伏的蟬鳴。
長夜寂寥,月色清幽,無意間的一道風影,都能挑起人的詩性。
宜臻微微掀了車簾,望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倘若她是個男兒身就好了。
倘若她是男兒,就不必整日被禁在四四方方的府邸裏,連在京城走一走就要求了長輩的應允。
倘若她是男兒,就可以山川大河,天南地北,灑然恣意。
如同衛珩一樣。
衛珩已經率先下了車,沖車內斂着眉目不知在思索什麽的小姑娘伸出手:“愣着做什麽,再晚些酒都要涼了。”
少年的手十分漂亮。
手指修長,根骨的形狀極好看,掌心的紋路清晰平順,一瞧就是個有福之人。
是這麽些年來,宜臻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手。
她收回思緒,扶着他的手臂,踩下了馬車。
“今日我們只飲酒麽?”
“你若要吃菜,也随你。”
......好。
這回話乍一聽,确實沒什麽毛病。
Advertisement
就是噎人的緊。
宜臻又問:“都有些誰呢?”
“季連赫,燕瑛華,你老師的兒子也在。”
“我老師的兒子?你是說林呈嗎?我記着他是被他本家大爺接回去了,可是在本家過的不好了?”
“倒也不是,只是他大爺憂心瑨縣地僻,尋不到好的夫子教導他,便将他托付給了我。”
“那他日後便是都在京城了是不是?”
“倒也不會,他畢竟祖籍是瑨縣的,日後再怎麽,也要回去科考。”
不知為何。
不知是今日夜色太美,還是風太溫柔,衛珩竟然表現出了一副難得的好脾性。
一句一句答着小姑娘的話,語氣是柔的,面上瞧不見半絲不耐。
宜臻不知為何。
但她覺得這份溫柔如履薄冰,好似即将病死之人最後的回光返照。
又好似劊子手落刀前的憐憫和同情。
讓她戰戰兢兢,讓她小心翼翼。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哦,也是,他祖籍确實不是京城的......那你呢?”
“我如何?”
“你此番上京,也是為了春闱科考的麽?”
“算是罷,還有一些旁的雜事要處理。”停頓了片刻,他又道,“還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兒得辦。”
“其實你若是不那麽中意的話,也不必非要守着這樁婚約的。”
少女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毫無征兆,沒頭沒尾,與前言全然不相連,仿佛只是一句一時興起的玩笑話。
但裏頭的內容,便是淡定如衛珩,都聽得難得怔了一怔。
她終于擡起眼,靜靜地凝視着他。
以一種無所畏懼的,膽大妄為的,又小心翼翼的姿态。
他們早就已經步入了茶樓內,大堂內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桌椅都收起了,燈卻還點着。
看的出來,應是金掌櫃早關了門,特地騰出空來給他們的。
也因為空無一人,整個大堂安靜的很,甚至可以聽見樓上隐隐傳來的談笑聲。
推杯換盞,你來我往。
約莫就是季連赫他們了罷。
但是宜臻空不出一點兒心思放在那上頭。
此刻,她仰着腦袋,心在胸口裏忐忑地跳着,眼不帶眨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她說不出來此刻心裏頭的想法與情緒是什麽。
她甚至說不出來自己究竟是期盼衛珩答她“好,那便退婚”還是“我中意你,我從不曾想過要退婚”。
她能看見少年怔仲了片刻,而後微微蹙起眉,面上神情一下就褪去了幾分懶散。
她能看見對方垂下眼眸瞅她,因為眼瞳子是極淺的琥珀灰,視線落在人身上時,總讓人覺得有些冷淡。
她能看見他薄唇微啓,似乎是要說什麽。
“我并不是要故意冒犯你的意思。”
那一瞬,心忽然劇烈跳了一下,不知為何,宜臻很忽然變得很着急,搶在他開口之前道,“我只是,只是覺得你若不中意、不歡喜的話,為了祖輩的恩情和承諾去守着這樁婚事,其實并不必要的。”
“你母親臨去前,給了我一只镯子和一只玉牌......她雖把東西給了我,卻也只是暫時交由我保管,若是将來你尋到喜愛的姑娘,她也希望我能把東西轉交給那個姑娘。”
“我答應她了。因為你外祖救過我祖父,你救過我,這樣大的兩份恩情,足夠我為你做任何事兒,更何況只是保管兩件首飾呢。”
“.......我說這些,是想你千萬不要覺得,取消婚約就是違背了你母親和外祖的遺願。他們打心底裏,都是盼望着你好的,你若是能尋到喜愛的姑娘,或是并不喜愛我,就千萬別勉強自己。”
整個大堂寂靜了好一會兒。
宜臻是真的鼓起勇氣,破罐子破摔地把這些話說出來的。
她其實心裏頭難過的很。
因為如果讓她自己選的話,倘若将來一定要嫁給一個人,她情願嫁給衛珩。
不,千情萬願嫁給衛珩。
雖然,她年紀尚小,并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喜歡不喜歡自己的未婚夫。
但在落水之前,每當她想起嫁人,心裏頭都是高興的。
她曉得衛珩不會害她,不會利用她,不會拘着她。
是她認識的所有人裏頭,人品最最可信不過的。
從小到大,與她有關的所有人裏,母親是最愛她的,但衛珩是對她最好的。
正因為衛珩對她最好,救過她那麽幾回,輕描淡寫的從不要酬勞和回報,她才不能仗着長輩們訂下的一個婚約就坑害衛珩。
就算取消了婚約,她相信憑衛珩的本事,也一定能尋到一個合适的理由和法子,保全彼此兩家的名聲。
少女說了一大堆,想了一大串,見對方還是面色平淡,沒有絲毫反應,忍不住不安起來:“其實我心裏頭還想......”
“你心裏頭想?”
衛珩終于開口了。
挑着眉,視線落在她臉上,似笑非笑,語氣微嘲,“我怎不知你心裏頭還想了這麽多?”
宜臻一愣。
她覺得衛珩這個态度,應該是在罵自己吧。
可是平白地為何就要罵起她來?她這般善解人意,不是應該愛都愛不過來的嗎?
她仰着腦袋,眨了一下眼睛,極其乖巧:“你說話就好好說,不要罵我。”
“......我沒有罵你。”
對上那雙溜圓又無辜的眼睛,衛珩滿腔的怒氣一下被她澆下去大半,揉揉眉心,嘆了口氣,“我只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恨鐵不成鋼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爹盼望你心思多放在正道上,不要成日裏琢磨那些沒影兒的事兒。”
“我爹?”
衛小爺沒答她,直接換了個話題:“我問你,你聽誰說,我有了中意的,歡喜的姑娘的?”
“沒聽說。”
少年眯起眼睛瞅着她。
“真的沒聽說呀。是我自己想的,我想倘若你日後有了中意的,歡喜的姑娘......”
“祝宜臻。”他打斷她說到一半的話,面色冷靜,“我這麽多年教你的道理,你都沒聽見耳朵裏是不是?”
“......”
當然聽進耳朵了。
他說不吃虧是福,不要什麽都一味傻乎乎地往外給,撿了芝麻丢西瓜。
他說但凡做任何決定前,都要多從自己的角度考慮考慮,不然有時候你貼心百般地替人受了委屈,對方也未必領情。
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輩訂下的婚事,他沒資格退。
他說自己如今已經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宜臻都記得。
可是怎麽辦呢。
“我總不能因為一己私欲就害你罷。”
小姑娘認真地望着他,“小時候,你救過我的命。那時候,你把搶來的飯菜都給我吃,自己餓着,那樣冷那樣累的時候,也沒想過要把我丢在山裏喂狼。如今長大了,我沒有什麽可以報答你,但是吃虧和讓你過的更好,我情願自己吃虧。”
衛珩救過她。
蒲辰也救過她。
蒲辰的相救讓她覺得惡心譏諷,衛珩哥哥帶着她逃離莊子的事兒,她卻一直記到了現在。
甚至連當時他說了什麽話,是個什麽動作,都記得一清二楚。
宜臻有時候想,自己一定是心悅衛珩的罷。
喜愛的不行了的那種。
不然怎麽關乎他的事情,她都記得那樣清晰。
小姑娘低下頭,睫毛蓋住大半眼睛,鼻子吸了吸。
忍住淚意。
可憐的緊。
衛珩一句譴責也無法再說出口。
他再次嘆了口氣:“你什麽都能,就是不該瞎琢磨你大爺的心思。”
“......我沒有大爺。”
“怎麽,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還當不得你的大爺是不是?”
宜臻有時候是真的鬧不懂,衛珩一個江南人士,怎麽說起話來,倒像是在京城長大的纨绔似的。
而且這會子,夜色越發暗了下去。
他們已經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好久。
樓上的勸酒聲都已經安靜了三度。
說不準等不到宜臻上去,其他人就已經喝的醉醺醺,各自都要3了。
唯一陪着她耗的衛珩嗓音微沉:“人生在世,能活百年已算久,我若是不想要什麽,天王老子也逼不得我。我若是想要什麽東西,極想要這樣東西,”
他頓了頓,視線微擡,眼神裏帶幾分不羁,“砸鍋賣鐵我也要買回來、搶回來、騙回來,或者幹脆毀了,讓誰都拿不到手裏。”
小姑娘怔愣愣地望着她。
“可你畢竟不是個東西。”
少年語氣平淡,“所以我不能全憑自己心意,你若不願意,我也不能強迫你。我怕你不願意,總想着待你再好些,說不準你就願意了。”
“之前,話是我沒有說清,對不住。”
也不用對不住的。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做錯什麽。
就是或許有時候說話不太好聽。
比如她不是個東西這種話,乍一出口的時候,還是有點兒傷小姑娘的心。
但“怕你不願意,總想着待你再好些,說不準你就願意了”這句話,又是個什麽意思呢?
宜臻斂着眉目,沉思了許久。
也不知道想到什麽,她忽然咧開嘴,露出一個十分乖巧的笑來,對着少年問:“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娶我哩?”
沒頭沒尾。
沒臉沒皮。
沒羞沒躁。
驚世駭俗!
倘若祝老太太在這兒的話,想必都要被這個孫女兒的話給氣死了。
但是宜臻覺得自己連那樣的話都問了出口,衛珩還認真答了,那問一句和問兩句,又有什麽區別呢?
還不如趁着今夜月色溫柔,膽大妄為地全都問明白了。
“這件事兒從來都不由我定。”他說,“我從未打算過我要什麽時候娶,要問你想要什麽時候嫁,或是你母親打算什麽時候應允。”
“若是你今日就應下來了,那我明日就可擡着聘禮去你府上下定。”
“那可是我,我......”
“你不必着急。”
他忽地揚了揚唇,語調懶散,“你既然已經這樣與我說了,我已經很明白你是如何想的。事情我這邊會安排下去,等你及了笄,你府上就礙不着你了。”
“我本是想,等一切安定以後再做打算,我做的事兒并不如何安穩,你跟着我,多少都不安全。但我如今一想,這樣的局勢,你又呆在那樣的府裏,未必就比跟着我安全到哪兒去,倒不如我親自看着了。”
“你今日能主動與我這樣提,我很高興。多謝你。”
......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明明是夜裏,明明這話是用來稱贊蘭亭,但不知為何,宜臻就是從少年的神情裏瞧見了這幾個字。
她張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麽。
只是腦子裏因為衛珩的回答已經亂成了一鍋漿糊,實在找不出一根清楚明白的線來。
“衛珩小兒,你可叫我好等!”
——正好這時,樓上傳來一個豪爽的大笑聲。
宜臻一擡頭,就看見季連赫正趴在欄杆處,沖他們招着手,“酒都熱了第二回了,你們總算是來了,快上來,我們方才說到了太子的這次變法,衛珩,你懂得多,你來與我們說說!”
原本凝滞的氛圍總算是解開了。
小姑娘又失落,又仿佛松了一口氣。
上樓時,她正盯着腳底板下的臺階瞅,心思有一搭沒一搭地放在衛珩與季連赫的談話上,忽然就感到耳畔游過一絲溫熱又熟悉的氣息。
“宜臻,你方才能與我這樣直接說,我覺得很高興。日後你若有什麽不懂的,想要知道的,自己或是旁人臆測并不确定的,都可來直接問我。我若是能答你三句,絕不會只說兩句半。”
“你是個聰明的姑娘,腦子轉得快,有時候我未必知道你心裏頭在想些什麽,若是我誤會了你,或是你誤解了我,平白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對誰都是得不償失。”
這是宜臻長這麽大,第一次聽見衛珩叨叨絮絮,在一個問題上與她說了這麽多話。
她竟然覺得有點兒歡喜。
小姑娘擡起一只眼皮,瞅他:“那我方才那樣問,你不會覺着無禮的很,一點兒都不像個姑娘家嗎?我祖母若是在的話,聽到我與你說那些話,說不準都要那棍棒打死我了。”
“那是你祖母。”
少年眼神淡卻很認真,“我與你祖母不一樣。我希望你想說什麽都能告訴我,不論你問什麽,我都不會生氣。”
寂靜了一會兒。
“好,我記住了。”
也許是自小和衛珩通信的緣故。
宜臻小姑娘的三觀已經逐漸被這只後世來的妖怪給染指了,變得和這時代的許多人都有些不一樣。
在衛珩眼裏,自己幾乎可以像男子一樣活。
想外出就外出,想說話就說話,想看話本就看話本,甚至活的要比許多男子還恣意。
這是宜臻最中意衛珩的一點。
——衛珩尊重她。
......
宜臻随着衛珩一塊兒上了樓,掀開簾帳,聞見了裏頭的酒香與煙火。
這是許多年前,她被人捉走的地方。
如今拆了外間與裏間的隔牆,在中央擺了只寬大的矮幾,上頭架着兩只小銅鍋,炭火還在鍋底下燒着,一鍋紅湯一鍋白湯,咕嚕嚕冒着熱氣,矮幾四周擺滿了裝着各式菜樣的盤碟。
這是衛珩自己改良的古董羹吃法,湯料也都是他家的廚師一次次調出來的,味道極好,又能自己選菜料和蘸醬。
一個人吃時或許沒意思,但人一多了,每每吃古董羹,都能吃的極開心。
只是這湯料畢竟是衛珩自己弄出來的獨門方子,給了宜臻,還是理所當然,給季連赫,那就真是看在朋友的交情上了,季連赫并不願把這方子外傳。
自從給四皇子嘗過一回而對方就成了甩不掉的牛皮膏藥之後,季連赫就再也沒有邀外人吃過古董羹。
今日難得擺上一桌,又都是久未謀面的老朋友,季連赫這小子開席不過半刻,就已經喝上了頭。
他幼時就是一個長相虎虎的兇小孩,如今長大了,越發膀大腰粗起來,任憑衛珩嘲笑了他千百遍,也不肯剃他那一嘴的胡子,十幾二十的青年人,生生把自己給折騰成了一個中年大漢。
與他不認識的人,必定會覺得他是個兇狠難說話的刺頭兒。
只有宜臻這些了解熟悉他的,才曉得這家夥只是外表兇,內裏其實憨傻的很,這麽些年,不知道被衛珩騙了多少回,但下一回,依然半信半疑地湊上去,被衛珩繞的暈頭轉向。
也多虧了衛珩對他沒存壞心,不然他真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宜臻走過去時,季連赫順手就遞了一個小木碗給她,還有一只木勺。
還有一條小棉巾。
“我已經不是小孩兒了季連赫。”
宜臻把這些東西扔回去,怒目而視,“你不用每次都拿這些東西來故意激我。”
這确實是有緣故的。
主要是幼年時,季連赫第一次見祝宜臻時,衛珩照顧她的場景在他心裏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他小時候一直鬧不明白,明明是他先認得衛珩做兄弟,憑什麽衛珩對祝宜臻總比對他好些。
他送他重金買下的古劍長刀,他蹙着眉問他腦殼兒是不是出了點問題。
祝宜臻流着口水要吃糕,他就給拿碗拿勺。
這件事兒,讓季連赫忿了許多年,至今仍然要與祝宜臻争鋒相對。
若不是他心裏頭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祝宜臻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對衛珩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還是一旁的燕瑛華給她拿了碗筷,笑道:“姐姐許久沒見你了,衛珩今日與我說時,我還不信,沒想到如今,你真長的這般高了。”
小姑娘有些好奇:“他與你說我了嗎?”
“是啊,他說你如今已經長得十分高了,也極會說話,是個十分機靈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和一般的姑娘比,宜臻确實是個高個子,确實會說話,也機靈也漂亮。
只是她才不信衛珩這樣的人,會說出這種話,癟癟嘴,只當燕瑛華是在哄她的。
不過她倒也沒多追究,接過碗筷,伸手自己下了幾片肉,便和燕瑛華說起旁的事兒來。
燕瑛華是宜臻的義姐。
——她自己認的。
沒有經過父母長輩的同意,也沒有向外公開稱道,只私底下和宜臻過了禮。
且這幾年,她确實就像個姐姐一般,噓寒問暖,替宜臻謀劃着這樣那樣的事兒。
宜臻的書畫老師,便是燕瑛華替她尋的。
她老師松韞玉,當年也是大家出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年輕時,也是冠蓋滿京華的人物,只不過後來嫁了人,夫家漸漸沒落了,她又不願回娘家受人白眼,便一個人帶着她丈夫的遺腹子過活。
當時正好,衛珩嫌棄祝府給宜臻找的夫子太沒水準,便給燕瑛華寫了信,托她替宜臻尋個靠譜的女先生。
燕瑛華就推薦了松先生。
松先生品性堅韌,又開明,教宜臻的不僅僅只是書畫而已。
是她告訴宜臻,若是日後要嫁與衛珩,必定要早些了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不必為了私通信件而感到害羞,反而要多寫才是。
也是她告訴宜臻,身為女兒家,這世間已經給了太多的鐐铐和拘束,所以自己更要活的潇灑自在,才不枉來此世間一遭。
松先生雖然早年喪父,孤身一人帶着兒子,免不得要忍受許多非議和猜疑,卻從來沒有因為這些不善的言論移了心志,反而活的極開闊,極灑脫。
所以這也是為何,幾乎滿京城的閨閣少女都羨豔祝亭霜,滿京城的少年們,連太子都為祝亭霜的風姿所折服,覺得她心胸謀略堪比男子,極不流俗。
唯獨祝宜臻,從來都是對這個二姐姐淡淡的,還有些看不太上眼。
因為她的短短十幾載的人生裏,見過的比祝亭霜更驚才絕豔的女子太多了。
松先生是一個,她義姐燕瑛華是一個,衛珩手底下掌管着清江樓的老鸨厍音韻也是一個。
有時候,正是因為衛珩身旁驚才絕豔的女子太多,她才覺得自己好像也并不那麽起眼。
總是擔心衛珩并不十分歡喜她,只是為了父母之命才遵守這樁婚事。
“......什麽叫她只是個女子,女子怎麽了?她又不上陣殺敵,又不拿刀使棒,若論計謀,西突厥那麽多王子,還沒一個比得上她呢。”
“可是鞑子......”
“都說了不是鞑子,鞑子那是京城東北邊兒的,與西突厥可不相幹,虧你還是季連大将軍的兒子,怎麽連北疆的形式也分不清楚。”
季連赫哽了一哽,半晌才郁悶開口:“以前總是鞑子在犯境,哪曉得還沒幾年,連西突厥那群崽子也嚣張起來了呢。”
對于活在安穩地帶的平頭百姓,甚至深宅大院裏的婦人姑娘,只知道讀書的文弱士子,平日裏都是分不清北疆犯境的外族有什麽分別的。
對于他們來說,北疆就是北疆,不論是東邊還是西邊,都是北疆。犯境的不論是西突厥還是鮮卑,那都是鞑子。
宜臻幼時也分不太清,後來她看的游記多了,又時不時幫着衛珩畫疆域圖,對大宣這些形勢也就逐漸清楚起來。
若是不論朝堂政事,只論邊疆戰局,“熟讀兵書”的祝亭霜絕對說不過宜臻。
“我不與你争辯這個,讓衛珩說,他手裏頭不知握着多少情報呢,便是連北邊的突厥,都有一支......”對上少年平淡的視線,季連赫一下止住後半句話,輕咳一聲,含糊道,“總之你與我争這個,倒不如去問衛珩,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衛珩看不慣宜臻磨磨蹭蹭下肉的動作,擡手接過來,一片片滾了下水,頭也未擡:“如今這個時候,沒必要太關注西突厥的內政,不論是哪個公主哪個王子繼承了汗位,握拳的都不是他們自己,太子有空研究這些,倒不如多看看自己的內政。”
“是啊,所以今日尋你來,就是要與你說說這變法。”
“變法?”
少年嗤笑一聲,“這算得什麽變法?不過改了幾個官位罷了,你見如今朝堂上,有什麽值得稱道的變化沒有?”
“我也說呢,聲勢陣仗鬧得這般大,可該欺壓百姓的還是欺壓百姓,賣官鬻爵的還是賣官鬻爵,天災**他們不管,邊疆動亂他們也不管,心眼子獨獨就放在朝堂那點權利上,這大宣,不亡也得亡了。”
“林呈。”燕瑛華一蹙眉,“禍從口出這話你不曉得嗎?大局還未定,以後別再讓我從你嘴巴裏聽見這些話。”
“要我說,林呈說的也沒錯,左右這裏都是自己人,誰又會出去胡咧咧不成。太子如今真是越發糊塗了......”
他們争的正激烈,宜臻聽在耳朵裏,卻悄摸摸皺了鼻子。
但并不是因為季連赫嘴裏糊塗的太子和沒半點用處的變法,而是——
“我想要些辣椒。”
小姑娘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小聲地懇求道。
“吃什麽辣椒。”衛珩毫不留情地拉開她的手,“你嘴裏的潰瘍不想好了是不是。”
“已經快好了。”
小姑娘毫不氣餒地繼續拉上他的衣袖,“而且就吃一點點,不會有事的。吃古董羹怎麽能不加辣椒了,這話當初可是你教我的。”
“我沒教你拿命去吃。”
“就是一個潰瘍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兒,怎麽就拿命去吃了......衛珩,你這是極野蠻極不尊重我的行為,你曉得嗎?”
衛珩把調好的醬料碟遞給她,語氣淡淡:“你小時候不肯喝羊奶,是我非逼着你喝,你也罵我野蠻,但是你如今長的這般高,你告訴我,是多虧了誰?”
“......”
“你不肯做算題,不願意跟着武師傅紮馬步,是我逼着你做,你寫了小半年的信說我不尊重你,但是你後來管着幾十間鋪面,攢了許多錢,一次也沒被你那人高馬大的三姐姐欺負過,你告訴我,是多虧了誰?”
“......”
“辣椒什麽時候都可以吃,你非得不惜命。所以我得看着你,免得你這小孩心裏頭沒點分寸,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明白嗎?”
“......”
宜臻靜靜地盤腿坐在蒲團上,垂着眼眸,一言不發。
“我覺得你這樣很沒道理。”
好半晌,她終于開口了,嗓音裏還帶一點不服氣,“你就是在翻舊賬,逼着我聽你的,你這樣,和那些橫征暴斂的士大夫有何區別?”
“祝宜臻,就為了一碟子辣椒,你要這樣與我吵是不是?”
“我沒有要與你吵。”小姑娘倔強地擡起頭,“是你要與我吵。”
“我吃不吃,是我自己的事兒,你可以勸我,但不能就這樣拿了我的碟子,替我做了決定,還不讓我反駁你。你這就是□□,是不尊重我的選擇自由,這些都是你跟我說的,現在你自己反而做不到了,難道不是你的錯嗎?”
“......”
是。
是他的錯。
一向能言善辯一句話就能把人噎死的衛珩在此刻竟然無言以對。
他忽然開始有些後悔起來,他究竟為什麽閑着沒事要去做一個思想家,給祝宜臻這小崽子講什麽自由□□與科學發展觀。
甚至這辣椒,還是他養的船隊去外面弄來的種子,花費了好些時間,一點一點種植起來的,當初,就不該給這吃什麽都能上瘾的崽子。
對上小姑娘不羁而固執的眼眸,衛小爺頓了片刻。
而後伸手,把那一整碗辣椒油都放到了她面前。
“吃。”他冷笑一聲,“你吃。”
小爺掏心掏肺的話不聽。
小爺摸着肺腑的關懷不顧。
好,小爺給你自由,給你民主。
今日小爺就看着你吃,吃完之後疼死也好,疼活也罷,都不要到小爺面前哭。
一雙嫩白的纖手忽然把辣椒碗推回來。
衛小爺挑了挑眉。
“我不吃了。”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極其乖巧,“我想了一下,我還長着潰瘍呢,吃辣椒确實不好。”
“我方才只是為了和你說明,你那樣的行為是不對的,你既然能聽進去,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
靜了半瞬。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大笑。
季連赫捧着肚子,連杯盞裏的酒都灑了出去,那笑聲極其嚣張。
“祝宜臻,我看太子就該派你去對付西突厥,你連衛珩都能氣死,更何況一個突厥公主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噢。
這兩天太忙了,舟馬勞頓的,就連這章也是忍着剛拔完智齒的疼痛給你們碼的。
唉,我欠了幾章你們記住噢,阿淳有生之年,一定給你們補完。
以及,我看見有小可愛問節奏是不是慢啦。
因為我寫文的習慣是這樣的,我想寫的許多細節,我會很細地寫出來,但是很多瑣碎的“升級過程”,可能就會直接一筆帶過啦。
所以你們就會看見,衛珩小哥哥和宜臻小妹妹談戀愛磨磨蹭蹭的半天還沒娶回家,但事業線仿佛開了挂,一章就得道升仙了。
不過如果你們要是覺得節奏确實太拖沓了希望能加快一些速度的話,都可以像之前一樣在評論裏告訴我,我會斟酌着砍掉一些細綱嗒!
真的真的再次感謝忍受我不穩定更新的小可愛們!
愛你們噢~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